他实在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英气勃的女武神。
当年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内府”的他,也正意气风。
但是都过去了。
石质围栏上,尚且摆着装鱼饵的玉碗。
姜望的手几次探向玉碗,最终却放下。吹皱池面的风,也吹动了他的青衣。
在这人去殿空的华英宫,只有殷氏仅存的武嬷嬷,目送着这位力斩脱的绝代强者,萧瑟地离开了这里。
命运之河里有太多挣扎的鱼。
其中绝大部分,穷极一生,都是这千鲤池中翻白的一幕。
……
……
天已经黑了。长夜噬咬良梦,明珠灿光如昼。
恢弘的紫极殿中,新朝的君臣正在议政。
满朝文武,肃穆洪钟。
在京之官,尽赴大朝,入品者无所辞。就连南夏总督苏观瀛、军督师明珵,近海总督叶恨水、军督祁问,也都以远镜之术参与朝事。
这是新君登基的第一天,接着篡逆姜无量的大朝来大朝。
纵览《史刀凿海》,绝无此例。
不选日子,不挑吉时,“就在此刻”。
第一次大朝,新君的治政方略、政治倾向,是所有朝臣都需要关心的。
但真正身处其间,观察左右……
除了朝臣满列,多于午朝。这紫极殿里,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那么激烈的斗争,不得不以生死见路歧……可你方唱罢我登台,夺鼎之后又夺鼎,大家竟然默契地将战斗局限于自己的生死,而尽量不伤害这个国家。
实在克制。
就像姜无量暂停朝事,决定出迎姜青羊的那一刻……时间被裁剪到此刻,姜无华代替姜无量坐了上去。
下午掀翻了姜无量,他受先君遗命,名正言顺地登基,当场就传召大朝。
就用姜无量所备的新朝仪礼,就论姜无量所欲论的新朝政题……就连新君的冠冕,也直接用姜无量的那一套。
其言“更化鼎新,不在于衣。先君丧期,不宜隆礼。”
在文武百官的跪伏里,把紫极殿前堆叠于地的龙袍,穿在了自己身上。
他并没有像他所恨言的那样。把姜无量革出皇谱,用其颅骨制酒器。
只是把姜无量的历史评价交给了臧知权。
说了句“术业有专攻,朕非史家,所议前事也闲议。不宜为天下公论,使国史不信。”
甚至于……
言官揣摩上意,奏请将移入帝陵的殷太后重新移出,他也用朱笔打了个大大的叉。
对百官说,“无谓使寝者重眠。”
先君的前后两任皇后,都与其同穴而眠。
他当然不承认姜无量做过皇帝,在任何情况下都定义为篡位者。
但他承认殷氏曾经是皇后。承认姜无量是先君的长子……只是不贤而黜,不孝而篡。
“国之大事,最忌朝令夕改,上以喜怒更易而民疲。青石虽为篡逆,其事体有用于国者,朕当用之,无害于国者,无须摒弃——不必因人废事,因噎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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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君用这样一段话,为姜无量还没有来得及铺开的新朝政措,奠定了基调。
一切姜无量为新朝所做的准备,都如期而至。
只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换成了姜无华。
新朝所议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先君的谥号,这是对先君一生功业的总结,也是新君合法性的政治来源。
篡逆之辈所定的“光武”,新皇并不承认。其言:“先君始肇霸业,非为绍继,‘光’不足以显其德,‘武’不足以盖其功。”
但古往今来谥号的顶格,不过“文宗武祖”,无非“圣文神武”。在同代已有赫连山海登天为尊,牧国谥其政数为“圣武”的情况下,先君的谥号尤其难定。
再加上礼官都是些自斟自酌的老学究,骨头硬脾气倔的也不少,各抒己见,朝堂上吵着差点打起来。
新君瞧着柔软,做事却雷厉风行,当即挥手,让礼官后议。新朝初定,万事待兴,皇帝尤其的有一种紧迫感。
倒是定下了新朝年号,记为“长乐”——
先前姜无量篡时,未改年号,继以“元凤”,是为了在法理上承继先君。
新君为正朔天子,却是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