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经到了?观风殿,马上?就要走到后面的?丽春殿,李正己实在跟不上?了?,他焦急懊恼到气喘吁吁地跪下来,直截了?当道:“娘娘不在里面,”
“陛下,娘娘不在里面。”
李泽好似眼睛蒙了?一层血雾,见之令人?骇怕,五指也攥紧了?几分,不可置信地停下来,声音却变得低缓,转过来再度问李正己:“她呢?不在里面?”
“朕没?回?来,谁敢把她送到哪里?”
李正己忙擦着汗,一鼓作气道:“杨玄礼把娘娘带到了?宫外。”
——
杨玄礼虽则同意她的请求,然而毕竟不敢将?她带出太远,带她跟徐回?相见的?地方?,是在上阳宫北边紧挨着谷水的?阊阖门,跟李泽骑马进宫的?路线其实很近,如?果他当时稍微改变一点路线,就能早一点看到他心心念念之人。
徐回?穿着缟羽白粗葛布衣,手?脚上?锁着铐链,在徐直记忆里特别柔顺光滑的?头发——他一直是一个很整洁的?人?,正凝滞而涩地在上?半身飘飘荡荡,浅若琉璃的?眼眸却毫不避忌地柔情凝望着她。
杨玄礼为她撑着一把伞,侧在她身边挡着穿山而过的?风,徐直捂着嘴呜咽一声,躲开?他的?伞跑了?出去。
他默然把伞收起来,并不去阻拦。
他们抱了个满怀,徐回?抱紧她又推开?,很快又抱紧,他想给她温暖,但?是他身上?太冰了?,然而冰冻抵不住思念,最后还是将?她推来一段距离,干燥的?手?轻轻去触碰她的?脸,徐直哭着把他的手整个贴到脸上?,不时地伸出手去他脸上试探温度,扑到他的?怀里暖着他,将?体温传递给她,其实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一直都很惧寒。
千言万语在怀,他们?却都忘了?说话,还是徐回?率先开?口,他温存地低着头去靠近她不敢看向她的?眼睛,哀怜的?语气带着一丝祈求,不停地哄着问她:“现在能不能说话?”
“你有什么变化我都能看出来,上?次都没?能问你,有没?有好一点?阿妹。”
听到这个称呼,徐直马上?哭了?,她哽咽着点头,嗓音像冬天的?风一样沙哑,很大声却模糊不清,“能。”
徐回?上?扬着嘴角,发自内心?地安然笑起?来,眼底的?光更深更柔和了?,他在她耳边悄悄道:“我猜对了?,是不是?”
他拖着锁链的?手?捧着她的?脸抬起?来,用一角干净的?衣袖去沾她的?泪水,一边慨然而叹,他对她的?眼泪一向很无可奈何,“怎么都擦不完。”
徐回?爱怜地给她的?眼泪下了?这样的?定义,终于问她:“阿直,你过得好吗?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离开?我会过得不好。”
“我出使吐蕃的?时候,每天都梦到你没?有好好睡觉,总是在责怪自己没?办法让你好好吃饭……你,过得怎么样呢?”
徐回?的?眼睛轻眨,声音温柔缱绻,“有没?有怪我不来看你?其实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来看你。”
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道歉:“对不起?。”
他终究来晚了?一步,“我不想再为他做事,他抢走了?你,我最珍贵的?东西,他用手?中的?权力抢走了?我唯一珍爱的?东西,我凭什么还要爱这唐代的?江山,”
“我所求的?东西向来很少很少,老天却连这一点也剥夺去了?……”
他连在她面前的?恨都是温柔隐晦的?,低声细语的?,徐直就那样站在那里无声地流着泪聆听。
徐回?靠近她,宛若梁燕呢喃:“我本来想背叛他们?给我的?一切,我想看着战火烧毁洛阳,烧掉阻隔在我们?之间的?江山,带你去云南也好,去安南也好,翻山越海去日本国也没?有关系,总能为你我寻一个生路。”
“他是皇帝,就可以抢我的?唯一吗?”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放的?第一把火,率先烧掉的?是她,他本来都要改变跟杨玄礼定下的?约定了?,三?千兵马驻扎在太原仓外,还没?进入杨玄礼在峡谷隘道设下的?包围圈,放火烧山只是个前奏,只要他再起?心?动念,三?千叛军就会令洛阳动荡,关东的?军事布局将?毁于一旦,叛军与?朝廷的?均势立马就会得到扭转。
至于接下来的?后果会如?何,徐回?管不了?了?,也不想管,洛阳百姓的?劫难跟他无关,他只想一步一步抢回?来他的?阿直,杨玄礼却将?这样的?消息放出来给他听,因为他放的?火,差点害她流产。
“我真坏,我害得你这样,你一定等着我来,我却害得你这样。”
徐回?如?梦初醒,她的?苦难其实并不来自于他,也许也并不来自于他,她活得这样一惊一乍,一切是战争带来的?风雨,暴力带来的?惊悚和苦难,会让她永远无法获得心?灵的?安宁。
邙山的?火,只是这世上?所有的?战火、暴力、兵戈的?一个缩影,阿直,你要活在哪个时代才能开?心?呢?我要怎么样才能拯救你,谁又能来救救我自己?
“我思考了?很久,终于想明白暴力来自哪里,那是一种很天然的?东西,他来自于天生的?男女的?不公,男人?在生理上?掌握着优于女人?的?力气,而女人?没?有驾驭他们?力气的?能力,只好活在男人?的?力气带来的?暴力里面。”
“所以即便是我带来的?所谓为你好让你属于我的?战火,对你也要造成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