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太无力,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短短的距离,走上十几步路就能耗尽她一身的力气,不?甚踩了裙角绊倒,半挽的发髻随着金簪坠地,缥缈地散开,连同展开的绿色深衣,一同跌在他的身前,清冽的香气擦过他的鼻尖,杨玄礼的从容不?见,有?些慌乱地单膝蹲下去。
徐直几欲触到地面的脸,适时贴到他伸过来的手心,双唇碰到他盈润的五指,磕了一下就开始哭,她是?如此狼狈,他的手也没?有?收回,接着她欲落不落的泪水。
她神色怔怔的,看起来难过极了,杨玄礼弯了弯腰,声音沉缓而低:“娘娘自?己起来,”
“还是?要臣扶你?”
徐直一动不动,呆呆垂着眼睫,于他是?一种祈求,她的双手正搭在他的脚边,殿外一地雪影,她的肤色几乎要与地上的雪幕融为一体,眼睛像两颗葡萄,头发?像乌木窗一样黑,落下的泪暗含着光影交织。
他接住她的泪水,也接住她凄迷的心绪,忍不?住再多给予她一份善意,“娘娘要臣做什么?”
徐直被?他提醒,反应过来接着哭,期期艾艾道:“我要见徐回。”
“我想见徐回。”
“杨内侍,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徐直哭道:“陛下回来一定不?会?饶恕他。”
“我想跟他说话。”
杨玄礼扶起她,很无奈地说:“娘娘,”
“你要叫臣犯罪。”
西洲(五)
井陉被收复,唐军从此处入驻成德镇边境,河北道哗然,这里的?百姓时隔三?年复见王师,不禁夹道泣零,百感交集。
河北道像个滚滚燃烧的?炉鼎,无时无刻不在战争,战备,战栗,从老翁妇孺,到少男少女,每家每户至少有一人?熟练弓戈刀枪等武器。大家对兵变习以为常,牙兵杀掉牙将?,牙将?杀掉节度使,节度使搜捕叛逆,全城戒严,通通妨碍不到他们?,顶多是出门不大方?便。巷子外发生了?巷战,也并不影响巷子里面的?人?好好生活,太阳落下去再升上?来,春天来过,冬天过去,日复一日,活着的?感觉并不太好,人?们?依然顽强地活着。
那一日已经快到了?年关,战火在燃烧,但?是还没?烧到家门前,于是河北道的?百姓依然在准备好好过一个新年,也许明天不会醒来,也许明年会好过今年,总之只要活着就会对人?间和未来有种忐忑的?期待,大家都在期盼新年的?到来。
直到一声马儿的?嘶鸣划破这长夜的?寂静,人?们?抬头仰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个白天,天还没?暗下来,战争把黑夜拉长,突然降临的?天神一般的?人?物却再次把长夜缩短。
他已经等不及绕道回?到洛阳,把一切的?军事做完交代,单独领了?一支十几人?的?骑兵队,快马加鞭,披星戴月斜穿河北道而还,路过的?每一个城池,城上?的?士兵通通不敢阻拦,尽管他们?没?收到长官的?命令,亦不知陛下此番贸然之举是为了?什么,然而他们?唯独知道一条,双方?再交战也不可向天子射箭。
关隘的?山城轰隆隆地打开?,并不算壮丽的?队伍整肃地飞马过长街,麻木的?百姓纷纷侧来目光,一眼感到惊艳,再一眼感到困厄。他们?一时分不清,这是武德年间南征北战尘埃蒙面而还,到城门外卸下面具,引得万众骚然的?秦王李世民的?时代,还是开?元年间山顶千门次第开?,驿站马匹日夜兼程往长安宫运送荔枝的?李隆基的?时代。
马和人?飞驰而过,只留下一串朦胧的?尘烟,最前面的?人?,穿着玄色云纹圆领袍,腰间束着金玉带,绝代风华的?一张脸,河北道的?百姓目送着他翩然而去的?衣角,纷纷停下来俯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后,凡是他路过的?地方?,皆是一片骚然。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天好像晴了?,在这个年关,河北道的?百姓们?接二连三?跪下来高呼叩拜。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他们?不仅能在生年复见王师,还得以目睹天子的?容颜。
李泽这样随意不羁的?举动犹如?一阵春风,与?河北道冬天干燥的?空气不期而遇,点燃了?一颗火星,星星的?火,燃烧成燎原的?一片。
战争胜负未分,但?是天子引起?的?效应,都让判乱的?节度使们?看到,在他的?有生之年,他们?不可能赢了?。
陛下用此举,向百姓证明河北道依旧是李唐天下。
而在这背后,还有一个君王不为人?知的?爱。
在接到信件的?当晚,李泽仅仅用了?三?天,就到达洛阳城外,因他一路上?都在赶路,未能与?后来递送信件的?驿使见面,所以还不知徐直安然无恙的?消息,亦不知她为他生下一个皇子。
他一直都以为她命悬一线,御马快速穿过龙光门,横行无忌地在宫城内飞驰,两侧的?宫人?侍卫跪下来,越往里面,李泽听到他们?的?庆贺之声。
李正己出来迎接他,率先说:“恭喜陛下喜得龙嗣。”
李泽一身郁色未然全褪,面目阴沉未改,言辞迫切道:“她呢?”
李正己汗如?雨落,他该如?何告诉陛下,杨玄礼胆大包天,竟然把娘娘带到了?上?阳宫外,李泽肃然往里走,李正己快步跟上?,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陛下,”
“臣说了?,您千万别生气,娘娘是好好的?,看在她为您生下皇嗣的?份上?,臣亲眼目睹她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