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前辈。”
阴影中的人走出来,声音依旧婉转动听,举止窈窕,露出的却是一张尖嘴猴腮细眼睛的脸,说不上美丽,但至少站在人堆里也没人会质疑什麽了。
“七妹,这些年可安好?”
“嘻嘻,如前辈所见,修成人形後果然方便了许多,再寻沈郎转世时,也不必一直躲在暗中了。十年前,沈郎又一次寿终正寝,如今还没到该相遇的时候,我便空闲的时候回来收拾这里。”小老鼠笑起来,本就看不大出来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这化形并不完美,她本可以再修饰一番的,只是每一世的沈郎都说:她这样便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于是她便不再变动了。
“前辈来得早了,不是还有半年麽。”
庙中实在没什麽能落脚的地方,于是两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鼠七妹端了食盘过来。
“情况有变,我准备去长陵雪山,不知来不来得及回来,只能连魂带阵一起收走。”江梦归视线落到盘子里,“这是什麽?”
“今日刚做的打糕,您尝尝。”
软糯白皙的团子,咬进嘴里是粘牙的口感,甜度也适宜,再配上眼前这幅光景,好像真将头顶的月亮摘下来美美吃掉了一样。
“长陵雪山啊。。。。。。我听说那是仙人难登的灵山,光是进山的入口都全凭缘分,有时等上几十年都等不到。”
“嗯,但这是最後一次了,多久都等得。”
最後一只灵龟的遗体,就掩埋在长陵山巅的皑皑白雪之下,她无论如何都要去找那条路。
江梦归赏着月吃着点心,享受着难得卸下风霜的清闲,七妹并排坐着,神色瞧着与上一次见面并无二致。
于是她轻轻问:“你。。。。。。找到归宿了吗?”
昔年信奉的神明已经不再给予回应,兄弟姐妹们也各奔东西,只有七妹还在一次又一次回到这座与沈郎死别的山神庙。
“不停地追寻沈郎的下一世,反复承受重逢的喜悦与离别的痛楚,你在面对他们的时候,究竟将他们当做一个全新的人,还是沈惜君的影子呢?”
秦川盯着自己和师兄的影子。
“师兄,城破可以重建,人死却不能复生,就算执着南枳姑娘,她也已是一缕幽魂,不如早日将她投入轮回,也许。。。。。。来世有缘。”
“她入不了轮回了,装着骨灰的坛子就是她最後的维系,坛碎,魂灭,这就是她的结局,在她厌倦这人世前,我哪里都不会去。”
“她究竟遭遇了什麽,你从未和我提过。”
“我不说,关藏生也不曾告诉你麽?也对,他不敢。他不敢叫自己亲近的徒弟们知道自己狂妄无情的过往,不敢叫你知道,他为了强行突破修为企图杀妻证道。”
“师父并无妻子。”
“他曾有,甚至为此特意跨越千里尸傀,闯入孤城,只为了杀一个人。”
“但是。。。。。。”
“但是他当年抛下的妻早已另嫁他人,并且抱着必死之心也要与夫君同xue而眠,这样的魂魄,杀之也无法突破。他本该无功而返的,但那女人以为真有一线得救的希望,于是撒了一个谎。她告诉关藏生,南枳是他的女儿。”
“这太荒谬了!”
“是否是他的女儿,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执剑之人自心底相信她是自己的血脉,那斩尽尘缘的决心就必将令天道动容,他甚至不曾犹豫,不曾给唯一的幸存者多活一日的机会。。。。。。。。师弟,这便是你我全心敬仰崇拜之人,直到剑折断的那一刻,我问他是否後悔。”
“他说:早知你如此反应,我确实有些悔。”
月光将纱幔缓缓盖上青年的额头,遮掩了那喉咙中颤抖着渗出来的长长的叹息,好像这样就能包裹起所有的苦恨,叫人获得梦寐以求的平静似的。
鼠七妹将视线从月亮上收回来。
“前辈是想劝我放手吗?”
“怎麽会。”
她见过比这还执拗的人呢。
“就算是同一个灵魂的转世,他们样貌性格甚至性别也各不相同,我也无法完全将他们当成当初的沈郎来对待。但总有些时候,也许是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一个神情,动作,或是抉择,他们展现出与沈郎相似的细节,而我渐渐乐于发现这些细节,它们延续了沈郎一切可能的模样,每一张面孔都如此可怜可爱,小女幸甚,再无他求。至于您的问题,我认为这二者之间并无冲突,沈郎的转世都是崭新的灵魂,值得用心去重新对待,就像培育花朵一样,尽管最终生长出的模样不尽相同,但对我来说,他们身上都埋着五百年前那个名为沈惜君的种子,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支撑我度过这五百年的每一个日夜。”
七妹对此心满意足,她本就是山野间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鼠,没有什麽宏伟的志向,此生也只求一有心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