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一次发现利亚的记忆在崩塌,不是因为她记错了橱柜层数,也不是把曼德拉草当成月见草——是某个清晨,她攥着那枚蛇纹钥匙站在镜前,指尖反复摩挲却眼神空茫。那钥匙是我送她的三十岁礼物,能打开庄园所有秘密储藏室,可她连指尖下的“L”字刻痕都认不出了。
我站在楼梯口看着她,深绿色治疗师长袍的银蛇徽章在晨光里泛冷光。她转身时钥匙串掉在地毯上,一枚铜钥匙滚进沙发底,碰撞声细碎得像某种预警。弯腰去捡时指尖触到她的手,凉得像浸过冰水,这才惊觉她最近总在无意识地搓手,仿佛想搓掉什麽看不见的尘埃。
斯科皮喊着要猫头鹰饲料时,她流畅地答“厨房第三层橱柜”,可我看见她瞳孔在涣散——那橱柜明明是第二层。後来斯科皮抱怨只有南瓜汁,她站在原地捏着没涂果酱的吐司,手袋里露出半截羊皮纸,“厨房第二层:猫头鹰饲料”的字迹被银墨水描得发蓝。那是她上周自己贴的备忘录,像给即将沉没的船钉补丁。
圣芒戈的早会上,主任医师念着血液结晶病例,我的思绪却在庄园打转。她今早把草莓酱挤在吐司边缘,那是她过去最鄙夷的吃法,说“像被啃过的残渣”。实习生提醒我利亚的复诊改了三次,我盯着报告上“记忆衰退”四个字,突然想起她对着镜子系丝巾时,手指在颈间悬空的模样——那里该戴着我送的月光石项链,链坠是朵镂空茉莉,她出门时忘在了梳妆台上。
改到周五下午的预约单上,我的签名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我知道自己在逃避,像十七岁那年躲在马尔福庄园的地牢里,明知外面在流血却不敢推开那扇门。只是这次,我逃避的不是战争,是她眼中正在熄灭的光。
傍晚斯科皮举着画跑来,火柴人妈妈头顶的茉莉花歪歪扭扭。“她说要给你做安神香袋。”男孩的蜡笔划过纸面,“可她对着薰衣草发呆。”冲进温室时,看见她蹲在花架前,剪刀悬在薰衣草上,真正的茉莉在三步外颤动。我摘下半开的花递过去,她眼睛亮起来的瞬间,我突然问:“记得天文塔吗?”
“你笨手笨脚洒了我一裙子黄油啤酒。”她笑着反驳,剪刀却剪歪了花茎。花瓣簌簌落下时,钥匙串又掉了,她在薰衣草丛里摸索半天,抓起一把鹅卵石笑得得意。我拾起那枚蛇纹钥匙,铜面被磨得发亮,“打开阁楼储藏室的,有你喜欢的银藤茶具。”她点头时的茫然像根刺,扎得我喉咙发紧——那钥匙根本不是开阁楼的,是开我书房暗格的,里面藏着她写的所有信。
她说明天要用银藤茶具泡蜂蜜茶时,我突然明白:有些记忆会腐烂,但爱会变成本能。就像她忘了钥匙的用途,却记得我失眠要靠茉莉香;忘了橱柜层数,却记得斯科皮的猫头鹰饲料要藏在哪里。这些碎片像散落在时光里的星子,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我接下来要走的丶没有她的路。
利亚把迷叠香塞进茶壶那天,斯科皮从橱柜底层翻出铁皮盒的瞬间,我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男孩的便签歪歪扭扭:“薄荷茶——爸爸的醒神剂”,而她接过盒子时红了的眼眶,比任何诊断报告都更锋利地剖开我的心。
我知道她在首饰盒底层藏了一沓便签。“斯科皮的猫头鹰叫灰灰”“德拉科不喜欢香菜”,每张角落都画着茉莉花,笔迹从工整到潦草,像一场与遗忘的赛跑。上周整理梳妆台时,发现最底下那张写着:“今天又忘了斯科皮的生日,他一定很伤心。”墨迹被眼泪晕开,在“伤心”两个字上洇出深色的疤。
圣芒戈的血液分析报告上,结晶指数又升高了0。3%。我盯着那条上升的曲线,像盯着自己正在崩塌的人生。她今早把糖罐当茶壶,往里面倒南瓜汁时的认真,让我想起结婚三周年那天,我在银藤茶壶底刻“以茶为契,岁岁年年”,她发现时笑着说“马尔福也会说情话”。可现在,她连薄荷和迷叠香都分不清了。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温室里她的声音很轻,泥土蹭在脸上像小花鼠,“但我记得你不喜欢香菜,记得要给你做香袋,记得。。。。。。”她哽咽着抓住我的手,“记得我很爱你。”
那一刻我突然想撕碎所有古籍,那些血脉诅咒丶逆转咒丶独角兽血引,在这句“我爱你”面前都像可笑的把戏。她的手沾满泥土,我的手也沾满泥土,可掌心相贴的温度,比任何魔法都更真实。
晚上三人缝香袋时,斯科皮的线缝成蜘蛛,利亚把茉莉花瓣绣成心形,我用银线织了蛇形结界。“这样妈妈就不会忘了。”男孩举着香袋晃,银线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我知道这结界挡不住阿尔茨海默症,就像当年的盔甲护身挡不住黑魔法的侵蚀,但我还是织得很认真,像在缝补一件即将破碎的珍宝。
她把香袋塞进我睡袍口袋时,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睡前写“利亚的日常”,笔尖悬在纸上很久:“今日忘记薄荷与迷叠香,却记得往我口袋塞香袋。”窗外茉莉香漫进来,她在梦中呓语,有“天文塔”也有“永远”。
她坐在梳妆台前发呆,我拿起梳子时,她突然说:“你头发白了几根。”指尖划过我鬓角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蝶翼。
“是因为斯科皮总气我。”我笑着按住她的手,喉咙却像被堵住——我不敢告诉她,那些白发是在圣芒戈的古籍室熬出来的,是看着她的结晶指数上升时长出来的,是每次她叫错斯科皮名字时,从根须里钻出来的。
“明天去天文塔好不好?”她转身搂住我的脖子,下巴抵在肩窝。
“好。”我轻声应着,把脸埋在她发间。那里还沾着温室的泥土,混着茉莉香,是我馀生都想珍藏的气息。我知道她可能明天就忘了这个约定,但此刻她在我怀里,呼吸平稳,睫毛上沾着月光,这就够了。
有些永恒,不需要一辈子那麽长。
布雷司家做客那天,利亚把面包片拿反三次。潘西不动声色地换面包时,我切牛排的手在发抖——那场景像面镜子,照出我所有的自欺欺人。我总说她只是“记性不好”,却不敢承认她正在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你送我的银藤发夹更漂亮。”潘西提起毕业礼时,利亚的眼神突然空了,像被浓雾罩住的湖面。我知道她忘了那枚发夹,就像忘了去年冬天我们在霍格莫德买的糖,忘了斯科皮的生日,忘了我的名字。可她记得潘西喜欢核桃面包,记得要对朋友微笑,这些碎片拼凑出的她,既熟悉又陌生。
布雷司提起“阿尔茨海默症”时,纯血家族的傲慢像层薄冰碎了。我想起卢修斯当年对麻瓜的嗤之以鼻,想起自己十七岁时说“格林格拉斯家的血脉就是个笑话”,突然觉得命运真是讽刺——现在我要靠麻瓜的医学,来挽留我曾鄙夷过的血脉。
深夜利亚举着钥匙试锁孔,嘴里念叨着”总有一把能打开”。我握住她的手引导她插进锁芯,听着“咔嗒”声时,她眼睛亮了又暗了:“我好像忘了要给灰灰惊喜。”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她不是在找钥匙,是在找自己——找那个记得所有事的丶完整的自己。
麻瓜医院的走廊里,哈珀医生指着脑部扫描图:“中晚期,最多两年。”我盯着那片阴影,像看着正在吞噬她的黑洞。记忆卡片测试时,她指着苹果说“会飞的香蕉”,拼图说成“魔法城堡的废墟”,画时钟时把12刻在3的位置。护士笑出声时,我握紧了她的手——那双手曾为我缝过伤口,为斯科皮系过围巾,现在却连笔都握不稳。
“这是魔法展览的特别环节。”
我骗她住院时,她攥着我的大衣领问:“茉莉怎麽办?”我看着她把病号服穿反,领口系成蝴蝶结,突然痛恨自己所有的谎言。可我别无选择,就像当年在庄园地牢里,我骗自己“利亚只是暂时被关押”,现在骗她“只是来看展览”,都是为了逃避那个最残忍的词:永别。
斯科皮赶来时,她正把蛋糕糖霜往手腕上涂。男孩擦掉她腕间糖霜的动作太熟练,熟练得让人心疼。“是斯科皮啊,你怎麽来了?”她的语气像接待客人,我突然想起昨夜她抱着我的旧相册,指着毕业照里的我说“这个男孩真好看”。原来在她的记忆里,我已经成了陌生人。
病房的月光里,她趴在窗台上画茉莉花。“这里没有猫头鹰,怎麽给斯科皮送信?”我掏出麻瓜手机拍照时,她的手指在屏幕上乱按,把照片发给了陌生人。“还是魔法好用。”她噘着嘴的样子,和斯科皮抢不到糖时一模一样。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她会忘记斯科皮的名字,忘记我的样子,忘记自己是谁。但此刻她在我身边,画着歪歪扭扭的茉莉,相信这里是“魔法展览”,这就够了。我会陪着她,像当年她陪着我走出黑魔法的阴影那样,陪着她走过这段被遗忘的路。
哪怕终点是彻底的陌生。
斯科皮在圣芒戈走廊里吼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时,我像被施了石化咒。他脚下踩着的《血脉诅咒溯源》,封皮上的烫金花纹被碾得变形,像我被戳破的所有僞装。
“妈妈上周把我的生日记错三次!”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惊飞了壁灯上的燕尾狗,“她对着你的画像问这位先生是谁,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昨夜回病房时,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着我学生时代的相册,指尖划过毕业照里的我,眼神里的好奇像在看陌生人。那时我以为是短暂失忆,现在才明白,那或许是她对我最後的清晰印象。
“我在研究解药。”我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可“逆转咒”“独角兽血”这些词,连自己都骗不过。格林格拉斯的古籍里根本没有真正的解药,我只是在拖延时间,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明知迟早会沉下去,却还是不肯放手。
“够了!”他抓起烛台砸在地上,烛火溅到袖口也浑然不觉,“你从去年就说在研究!可妈妈连荧光闪烁都念不全了!”他掏出揉皱的羊皮纸砸在我脸上,“这是她写的便签,你连看都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