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奉的身体绷紧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只有嘴唇在烛光边缘微微翕动,出沙哑的声音:“有人,要毒害我的袖儿……”
他的声音哽住了,“有人容不下她活着,要她的命!”
说得含糊,没有具体名字。但谢无岐的心却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这幕后之人,身份恐怕高得可怕,高到连父亲在极度悲愤之下,都不敢或不愿在此时此地宣之于口。
谢无岐不再追问。
他低下头,借着床边微弱的烛光,再次看向自己手中那片被血染透的纸角。血已经干涸,变成深褐色,边缘凝固硬。
“指使下毒”四个字在烛光下显得更加狰狞。而在这四个字前面,依稀还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字迹,似乎是一个姓氏,或者一个称谓的开头笔画,但被撕裂的纸边和浸染的血迹完全覆盖,根本无从辨认。
是谁?
他攥着纸片的手指用力到骨节白,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干涸的血块里。
就在这时,床榻边传来老太医一声叹息。谢无岐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老太医院判再次收回了搭在谢盈袖腕上的手指,缓缓站起身。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对着谢安奉和谢无岐的方向,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摇头的动作,缓慢而无力,像是一锤定音,宣告着某种绝望。
“将军,公子……”老太医的声音干涩,“小姐脉息更弱了。那毒太烈太急……恐怕……恐怕……”
后面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但房间里每一个人的心,都随着他那未尽的话,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出“噼啪”一声轻响,一滴滚烫的烛泪顺着烛身滑落,正好滴落在谢无岐紧握着纸片的手背上。
烫得他一颤。
那灼痛感,像极了此刻啃噬着他内心的绝望与恨意。
窗外,浓重的夜色里,不知哪个角落,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又像是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很快便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
另一边。
柳月璃心尖猛地一抽,那点假惺惺的笑意瞬间冻死在脸上,比外面腊月里的西北风还硬三分。
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一片刺耳的白噪音。
他刚才说什么?害死?未婚妻?
脚底下也不知怎么拌的,她甚至没觉出裙角被自己狠狠踩住了,整个人往前就是一个趔趄。
要不是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本能似的反应,手死死扒住身边那张硬邦邦的紫檀木桌案边角,怕是当场就要摔个五体投地,狗啃泥。
心口,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攥住,捏得死紧,几乎喘不上气。
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瞬间席卷全身,比刚才灌进脖子里的冷风还要彻骨三分。
她死死盯住裴寂那双眼睛,那里面哪还有什么风月情浓的影子,只剩下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要把她吸进去,溺毙在那里头。
不对!这不对!
洛昭寒那个脑子空空的蠢女人吃杏仁羹后浑身起疹子,咳得惊天动地,最后晕过去跟条死鱼似的模样,整个洛府里知道的人也不过三个手指头!
她柳月璃是费了多少心思,一点一点,才从那几个碎嘴婆子舌头底下抠出来这么点消息的!
绝对万无一失!
“大人……”柳月璃的声音有点飘,干巴巴的,像是风一吹就要散开的薄絮,“妾身实在不知道大人究竟在说什么。妾身伺候昭寒妹妹用心至极,何曾有过半点害人之心?这无凭无据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逼出来的。
“用心至极?”裴寂笑了,声音低沉,像敲在玉磬上,可落到柳月璃耳朵里,简直是阎王爷索命的催命符,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向前踱了一步,袍角带起一阵风,扫过地面。
“你伺候得是挺用心。想着法儿让厨房备下她最爱的点心,那玫瑰水晶糕里,藏了那么一点点搅得精细的杏仁粉,再添上几勺子香甜诱人的桂花蜜……啧啧,昭寒丫头嘴馋,又见是你这个好姐姐送去的,可不就吃得干干净净?”
他一字一句,像剥葱皮般清晰,赫然就是柳月璃刚才脑子里飞闪过的计较。
每一个步骤,每一种材料,甚至连洛昭寒看到糕点时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都像是被他自己亲眼看见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