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裴泽景和林希两人。
裴泽景侧过头,看着林希那张姣好却此刻血色尽失的脸:“明天下午两点,有飞往瑛国的航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自己走。”
林希猛地抬起头,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我没有觊觎裴氏!我故意和他走得近,只是想让你回来。”
裴泽景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我本来之前就要让你离开,只是事情多,没来得及处理你。”
“为什么?!”林希委屈地喊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手里的股份,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
“别再演戏了。”裴泽景向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林希不自觉后退:“你和裴江私下里的那些勾当,你以为我不知道?”
林希脸上的委屈和脆弱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后的惊慌和破罐破摔的狠厉:“是!那我能怎么办?!你骗了我!”他声音拔高:“我什么都知道了!温苑是我妈妈,我是你的弟弟,我理应得到那一”
“闭嘴!”裴泽景厉声打断他,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你不配提她,你根本就不该出生。”
“你”林希突然抓起紫檀木上的水果刀,比在自己的胸口上:“你要把我赶出国,我就死在这里。”
裴泽景的视线凝固在颤抖的刀上,忽然想起裴志远说的,沈霁也是这样握着刀柄,却在最后关头故意把刀给了他,任由刀刃没入自己的心脏,想到这,他的心脏下意识地传来绞痛,撕裂般,他不得不扶住雕花椅背,等待这阵痛楚过去,才说:“随便。”
男人转身时黑色大衣带起微风,身后突然爆发出绝望的嘶吼,林希举刀扑来的身影在落地窗上投下扭曲的倒影,裴泽景清楚地听见刀锋破空的声音,身体的敏捷度让他本可以侧身躲避,但他在这一刻却忽然不想动了,任由冰冷的利刃刺入后背。
原来这就是沈霁当时的感受。
皮肉被割开的剧痛,骨骼与刀刃摩擦的触感,温热的血液浸透衣料时,竟然有种诡异的熨帖,他甚至在刀尖抵达时微微挺直脊背,让那道伤口刻得更深,这样就能与沈霁感同身受,和他留下同样的一道伤疤。
“你你为什么不躲?!”林希颤抖着松开刀柄,踉跄后退,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波斯地毯上绽开成绚烂的红。
裴泽景咬紧后槽牙,脖子的青筋紧绷,侧头却说:“你让我知道了他有多痛。”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与老宅内混乱的脚步声、林希崩溃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好似隔着一层水幕,听不真切。
裴泽景的意识正在快速抽离,身体的剧痛奇异地麻木,视野开始摇晃、模糊,客厅的吊灯化作一团晕开的光斑,而就在沉入黑暗的临界点,他看到沈霁站在一片茫茫的雪地里。
那人穿着自己很早为他定制的米白色风衣,围着灰色羊绒围巾,正回过头来,唇角轻轻扬起,展开一个温润和期待的微笑。
那个笑容,干净得如同初雪。
如果那晚他去赴约,沈霁是不是就会原谅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他会站在自己面前,眉眼弯弯,带着些许埋怨,却又最终会原谅他:“是不是公司事太多了?我等你好久,不过……你来了就好。”
不,沈霁不会埋怨他,因为沈霁总是纵容他,纵容他犯错。
意识最后的微光里,他拼命想要留住这个幻影,哪怕多一秒也好,可那雪地与微笑,还是如同流沙般消逝,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第83章共振的心跳
烈日将红土地炙烤出纹路,像龟壳,越野车在颠簸中扬起漫天尘土,沈霁靠在窗边,看着那些赤脚奔跑的孩童,他们肋骨分明,眼睛却黑亮得惊人。
一个男孩举着芒果追车奔跑,黝黑脚踝缠着辟邪的彩线,沈霁示意停车,孩子递来的芒果沉甸甸的,沈霁接过,多付了一倍的价钱,然后分给同行医疗团队。
医疗队抵达村落,族长家的茅屋比其他房屋高出半米,土墙外挂着风干的蝙蝠尸体,八十岁的纳库鲁族长坐在斑马皮垫子上,颈间串着狮牙项链,浑浊的眼睛像两口深井。
“他们觉得心脏病是恶灵附身。”查尔斯医生压低声音,药箱擦过带刺的灌木丛:“去年有个孩子死前抽搐,巫医说要把心脏挖出来祭祀。”
“嗯。”沈霁早已从医疗档案里读过,这片土地将先天性心脏病称为“恶魔的咬痕”,将癫痫视作“神灵附体”,全人类都在用不同方式对抗虚无的恐惧。
“去年也来过白袍子。”纳库鲁的手指突然戳向沈霁心口,查尔斯上前解释:“那是国医疗组织的标识”
“我们不需要外来者治病。”纳库鲁抓起一把红土,洋洋洒洒:“土地会治愈她的孩子。”
沈霁注意到对方说话时总用手按压左胸,呼吸带着轻微的哨音,说完后突然剧烈咳嗽,他立即从医药箱取出雾化器,当薄荷与桉树精油的白雾升起,老人警惕地后仰,却在呼吸逐渐顺畅后露出惊异。
“您能不能让我们先试试?”
沈霁蹲在茅草屋的阴影里,听诊器触到男孩胸口的一刹那,周围的人眼神瞬间警惕,七岁的图姆体内奔涌着杂音,沈霁又给他做了一系列的初步检查,疑似链球菌感染引发风湿热,已经侵蚀到二尖瓣。
“需要手术。”
他刚开口,就被泼来的黍米粥打断,男孩的父亲从农地里匆匆赶来,对方的瞳孔里映出沈霁额间滚落的汗珠:“他们说你们会偷走孩子的灵魂!我见过那些卡车,夜里来带走健康的孩子!”
查尔斯赶紧将沈霁拉到身后:“他说的可能是非法器官贩运,上个月隔壁村落失踪了三个青少年。”
热浪裹挟着绝望在空气中蒸腾,沈霁很淡地叹了口气,缓缓举起双手,解开自己的衬衫纽扣,从锁骨下方延伸到心口的疤痕在烈日下如同蜈蚣。
“我也有心脏病。”他不得不用自己的伤痛,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看,我们心跳的节奏一样乱。”
图姆突然咯咯笑起来,抬手摸上沈霁的疤痕,感受到他胸腔里的震动,沈霁拿出手机播放心脏手术动画,整个家族的人都围了过来,屏幕蓝光映着一张张严肃又懵懂的脸,他指着自己疤痕比划缝合过程,最后把听诊器戴在男孩父亲的耳朵上。
“听见了吗?”沈霁引导他找到男孩胸口的杂音:“这不是恶灵,是颗生病但依然美丽的心脏。”
男人黝黑的脸庞渐渐松弛,却并没有立即让沈霁为他孩子继续诊疗。
暮色四合时,医疗队在榕树下支起简易诊台,沈霁借着头灯的光在画心脏科普图,远方的鼓声变了调子,混着孩子们追逐萤火虫的笑声。
查尔斯递来抗生素时轻声问:“为什么特意露出疤痕?”
沈霁望向茅草屋里熟睡的男孩,他怀里抱着用纱布做的布偶,歪歪扭扭缝着红色心脏:“在认知鸿沟面前,伤疤比手术刀更能建立信任。”
说完,他又继续勾勒右心房结构图,可突然,心脏却没来由地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抽痛了一瞬,炭笔在宣纸上划出断裂的痕迹,他下意识按住左胸。
“怎么了?”查尔斯抱着药箱,问:“你的心脏真的不舒服?”
“没有。”沈霁勉强勾起嘴角,却感觉胸腔里有什么在沉沉下坠,那股心慌如同蚁群啃噬,脑海里却倏然闪过裴泽景的身影。
他摸出手机,按照那人所说的,穿越边境信号盲区后该有几通来电,可此刻屏幕上什么都没有。
周围的孩子们突然围过来看他绘制心脏解剖图,沈霁又把手机放回裤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