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良久,终于起身,从案几上取出一支沉水香,指尖微颤地点燃。火光一闪,香气袅袅升起,在昏黄的烛光下盘旋缭绕,如魂魄游走,似往事低语。他静静凝视着那缕青烟,看着它从灯芯上升腾、扭曲、消散,仿佛在祭奠那个曾经谨慎隐忍、步步为营的自己,又像是在迎接一个全新而危险的开始——属于权欲主宰的新生命,正悄然降临。
与此同时,乾元殿深处,玉沁妜正翻阅一份新报。
她指尖缓缓划过纸上“裴元舟”三字,笔尖轻顿,似有迟疑,随即轻轻一勾,墨迹微漾,又顺势移向“柳文昭”,在名字末端点下一笔,力道收敛,却意味深长。旁边另铺着一张舆图,线条细密,标注清晰,勾勒出馆驿四周的行人轨迹。其中一条红线格外醒目,自太师府悄然延伸而出,穿行西市拐角,最终止于鸿胪寺外围,路径隐秘,却不容忽视。最后一份是凌霄亲笔所书的密信,字迹凝练而克制:“译官昨夜私会副使,收信后焚毁残页,内容不详,但动作谨慎,显系机密。”
她搁下笔,指节轻抵案沿,抬眸望向殿外。
天光微明,檐角垂影静卧石阶,风拂帘动,远处宫道空寂无声。百里爵立于廊下,手中捧着一卷账册,衣袍未动,神色如常,仿佛只是例行禀报的属官。他缓步上前,脚步极轻,低声道:“太师近日频频召见旧臣,多为贬谪多年、早已退隐之人。另有眼线回报,他的心腹屡次出入西市暗巷,行踪诡秘。我怀疑他正在暗中拉拢旧部,积蓄势力……甚至,有可能试图联络外邦,借势翻盘。”
玉沁妜抬眼看他,目光沉静如深潭,不见波澜,却仿佛已洞悉一切。
“你觉得,他会找谁?”
“玄国。”百里爵答得毫不犹豫,声音压得更低,“眼下能对大胤构成威胁的,唯有玄国。其兵强马壮,屯兵边境,早有觊觎之心。而太师若想逆转局势,单凭朝中残余势力绝无可能,唯有借助外力施压,方有一线生机。他不怕背负卖国之名,只怕没有翻身的机会。”
玉沁妜微微颔,指尖轻抚三份密报,将其并排铺展于案上,顺序未乱,却自有章法。她逐一指点,语气温淡却不容置疑:“他已经动手了。昨夜,他的密信经由译官之手,送入玄国副使居所。对方收信后立即焚毁残页,动作极其谨慎。而据凌霄传讯,双方已约定七日后在慈恩寺偏院会面,届时或将商议具体事宜。”
百里爵瞳孔微缩,眉峰轻蹙,声音里透出一丝惊异:“您……早就知道了?”
赵禄倒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慌。她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琐事,语调里没有波澜,也没有情绪的起伏。他这种人,一辈子都在规则的夹缝中穿行,靠的是隐忍、算计和对局势的精准拿捏。一旦失去了耳目,就像盲人摸象,只能凭着模糊的感觉胡乱摸索。他自以为是在布局,是在掌控全局,殊不知每一步都早已踩在我预先画好的轨迹之上,步步落入圈套。
百里爵沉默了片刻,眉宇间透出一丝迟疑,终于开口问道:“那您打算何时动手?”
不动。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让他把局布完。让他以为鱼已经咬钩,饵也吞进了肚子里。等他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连退路都安排妥当,心中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时——那时再收网,才真正能做到片羽不留,连一丝余烬都不剩。
百里爵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抹忧虑:“可若玄国当真应允王玄德之请,派遣大军压境……局势恐怕难以收场。”
不会。她果断摇头,语气坚定而冷静。玄国刚刚在沧州之战中惨败,元气大伤,国内动荡未平,粮草军备皆未恢复,绝不敢轻易开启新的战端。他们最多只会派几名使者前来探查虚实,试探我们的底线。而这,正是我所期待的。我要的,就是这几个人亲自走进我设下的陷阱,亲眼看见他们以为的秘密如何变成催命的符咒。
她说着,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屋中央的沙盘。烛光映照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猛兽。她伸出指尖,轻轻落在沙盘中的慈恩寺模型上,稍一用力,屋檐便塌下半边,碎屑簌簌落下,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崩塌。
传令天机楼,继续放行所有密信往来,不论内容真假,一律不予拦截。绝杀堂盯紧副使的一举一动,但不得打草惊蛇,更不可暴露身份。另外——她顿了顿,目光微凝,声音低了几分,让影蝉假扮译官,提前埋线,准备接头。务必要让他们觉得,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百里爵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已不再仅仅是那个执掌生死、冷血无情的帝王。她更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渔夫,坐在寂静的河岸,手中握着无形的钓竿,耐心等待鱼儿自己游向网眼。风不起,水不兴,可暗流早已涌动,只待时机一到,便猛然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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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低声问:“您就不怕万一?哪怕一次疏漏,也可能前功尽弃。”
怕。她坦然承认,没有回避,也没有掩饰。我当然怕。可正因为我怕,所以我绝不会让任何意外生。从赵禄被抓的那一天起,这条路就已经没有岔口,没有回头,也没有容错的空间。每一步,我都反复推演过千百遍;每一个人,我都早已看透其心性与弱点。这场棋局,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终点——而我,必须走到最后。
百里爵没有再说话。他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敬畏。他知道,她早已不是那个仅凭杀伐立威的君主。她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利用人心的贪婪与恐惧,学会了用对手的自信作为破绽,用他们的阴谋反制其身。
这才是最可怕的帝王。不是以暴制暴,不是以力压人,而是让你心甘情愿地走入深渊,还自以为走上了巅峰。
七日后,夜半子时。
慈恩寺偏殿烛火微明,王玄德披着斗篷藏身佛像之后,手中紧握一卷图纸。门外脚步声渐近,他屏住呼吸,听见锁链轻响——门开了。
一道身影闪入,黑袍遮面,低声问道:“可是太师?”
王玄德迟疑一瞬:“你是译官?”
“原是,如今奉命替人传话。”那人伸手,“东西带来了吗?”
王玄德咬牙,将图纸递出。
对方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点头:“我会转交副使。三日内,答复必至。”
说罢转身欲走。
就在门即将合拢之际,王玄德突然开口:“等等!若事成之后,玄国能否保我全身而退?”
那人停步,背对着他,声音冷了下来:“太师,您现在不是谈条件的时候。”
门关上了。
王玄德站在原地,心跳如鼓。他不知道刚才那句话会不会惹来杀身之祸,但他必须问。他不能把自己的命,完全交到别人手上。
他缓缓坐下,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六个名字——全是这些年他安插在各司的亲信。他用朱笔圈住第一个,低声念道:“只要我能活着走出这座庙,你们就得替我挡刀。”
远处钟楼敲过两响,夜风穿廊,吹熄了殿中最后一盏灯。
黑暗里,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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