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月虽然不喜李素素,心中还记恨那一巴掌,但想到那终究是一条人命,不由问,“奶奶,可要派人去救她?”
“不用。”赵清仪修长的手臂搭在窗前,神色始终平静,她知道李素素不会死,但看着水里扑腾之人,还是转头吩咐,“找个妇人借件衣裳,给她送过去。”
李素素突然落水,画舫顷刻间乱作一团,梁十三因瘸腿的缘故,这一扑,自己也摔倒在地,所幸他身旁还有小厮搀扶,而王十三则扒在护栏上朝湖水里张望。
李素素尝试呼喊救命,可一张口,湖水便源源不断涌入她的口鼻,呛得她神志不清,除了最初开始扑腾几下,慢慢就没了挣扎的痕迹。
此时画舫正在湖心中央,即便湖岸对面有小船划来,想救下李素素只怕也来不及。
王十三暗暗咬牙,若是不救,人肯定会死的。
人死了,伯府可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而他把差事办砸了,在姑母王夫人眼中,自己也将失去利用价值。
王十三心一横,脱下外袍罩衫,干脆利落的跳入湖中,带着濒临溺死的李素素游向对岸。
夏日衣衫本就轻薄,李素素又被人从湖水里捞上来,她浑身湿透,鬓发眉眼皆挂着成串的水滴,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浸湿的衣衫更是紧紧贴着肌肤,将少女的身段勾勒得一览无余。
因为惊吓过度,李素素已经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只本能地依偎在王十三怀里瑟瑟发抖,面对围观之人的指指点点,她脑子一片空白,只一个劲儿的发抖,往日骄横泼辣的人,这会儿惊恐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至于王十三,把人救回来后,就甩开了李素素,一副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模样。
李素素无助地趴在地上,恨不能蜷成一团,一个妇人上前,为她披了件衣裳遮挡,仅此而已,却让李素素放声大哭。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伯府少夫人的美梦,她的名声,她的清白,全都完了。
在李素素身后,清韵茶楼中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气氛再次沸腾。
“那不是李探花的妹妹吗?怎么跑出来与外男私会,还把自己弄湖里了?”
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大笑出声,戳破了李素素的身份,若是李彻在场便能认得此人,正是他不久前应酬时见过的昔日同窗,如今就在翰林院当值。
他凭栏一声吆喝,楼上楼下几乎全都听到了,顿时引来哄堂大笑,说到了李素素,必然会议论到李彻,他被停职在家不算秘密,如今气氛正浓,不少人开始议论李家的二三事,如此一来,流言蜚语愈演愈烈。
赵清仪在隔壁雅间听得眉眼弯弯,半点不觉丢人,约莫是心情大好,她从托盘里抓了一把铜钱,朝窗外撒了出去,楼下便又传来阵阵惊呼,百姓们围在此处捡钱,更添三分热闹。
涌向明心湖畔的人也越来越多。
天字二号房内,楚元河姿态懒散地斜倚在罗汉榻上,迎着窗边习习凉风,他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握着玉骨折扇横搭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打着。
在他的角度,正好能见到隔壁伸出窗外的一截白皙素手,随着那大方撒钱的动作,腕间一对金镶红宝石手镯微微滑落,衬得那截皓腕莹白,纤侬合度。
美人玉臂,大抵如此。
楚元河欣赏那只朝窗外撒钱的玉臂,不禁薄唇轻扬,用折扇勾下腰间一枚缀着明黄流苏的双鱼佩递给福贵,“今日这出戏我看过了,还算满意,这枚玉佩,全当答谢东家今日相邀。”
赵清仪大方,他又怎好吝啬。
福贵领会,笑眯眯地接过玉佩,敲响了隔壁雅间的门。
赵清仪主仆正准备回府,见到福贵送来玉佩,两个婢子面面相觑。
福贵含笑,“赵大奶奶邀我家主子看了场戏,我家主子高兴,这玉佩算是他今日的茶点钱。”
赵清仪眼梢微挑,让檀月收了玉佩,等人走了以后,她才拿过玉佩仔细打量,玉质上呈,可堪极品,可见出手之人来历不凡。
但不管对方是否识破了她的算计,赵清仪都觉无伤大雅,横竖她只是请人喝了杯茶,可没插手李素素与人私会之事,这送上门的茶点钱,她收了。
赵清仪重新坐上轿子,摇摇晃晃回到李府,已近戌时。
李素素与人私会被伯府公子当场捉奸,又意外坠湖一事,经过茶楼百姓的口口相传,已经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忠勇伯府王夫人得知此事,看着坐在轮椅上一脸颓然,气到脸色发白的梁十三,她压下心底微不可查的一丝愧疚,当场发怒,“好一个李家,竟如此欺辱我儿,冶儿,你放心,娘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不必了。”梁十三垂着眼帘,神色淡淡,“今日之事,是母亲刻意安排的吧?”
王夫人抿唇,不敢回应。
沉默良久,梁十三闭眼,“退婚吧。”
他早该知道的,他这样一个残废,怎会有女子心甘情愿嫁他为妻,而他又怎能奢求母亲真的为他寻一良家女子相配?
他这个瘸腿的残废,纵是嫡子,也没有袭爵的资格,他早就是母亲眼里的弃子了,所谓婚姻,也不过是母亲拿来算计的筹码罢了。
他这幅心如死灰的模样刺得王夫人心脏一疼,她缓缓蹲下身,想摸摸儿子的脸,梁十三却躲开了。
王夫人的手僵在半空,泪水潸然落下,“冶儿……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母亲的苦心。”
新政十策之中,就包括了稽查六部,裁撤冗官,合并杂税,清丈田亩等数项,无一不动摇勋贵世家的根基,她们这些靠着祖宗荫封,在朝中尸位素餐的勋贵将会失去实权,而严查赋税更是断了伯府的生财之路。
不仅如此,她们还要为名下隐瞒未报的田地补税,她粗粗估算过,新政一旦实行,隐田遭到清算,忠勇伯府将面对至少数万两的亏空。
若是从前,区区几万两实乃小事,可新政将断绝他们财路,仅凭一个爵位的俸禄,根本不足以填上这个窟窿。
可惜孟家没有女儿,又只赵清仪一个外孙女,王夫人选择自降身份与赵清仪的夫家联姻,也是未雨绸缪,期望这层关系能够保住伯府,只有保住伯府,她才能保住这个儿子,保他一生无忧。
但眼下,王夫人无从解释,她起身抹去眼泪,又恢复了伯府主母的气势,带上一众仆婢,漏夜奔向李府。
与此同时,李素素也哭哭啼啼的回到家中。
罗氏看着浑身湿透的女儿,人已经傻眼了,“素素,你、你不是出门去买绣线,怎会落得这幅样子?”
不提还好,一提李素素肠子都悔青了,她当时为了方便出门私会,没有带贴身婢子伺候,只坐了王十三安排的软轿出门。
如今东窗事发,再没有人送她回来,她只能裹着好心人送的一件外衫,哭哭啼啼走回李家,一路上没少被人嗤笑嘲讽,这可比当日罗氏从诏狱出来还要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