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主事:“比他每月俸禄还多十贯?”
薛理点点头:“只怕大理寺打草惊蛇,真实的账簿已经被烧。”
户部郎中:“大理寺以前应该遇到过真假两种账簿的案子,这次的事又是大理寺卿亲自出面,不会出这么大纰漏吧?”
出自农家的张孝同在户部的时间不长,只比薛理早半年,他不懂经济,只会核算,听了这番话忍不住问:“为何要留着真账?”
薛理:“没有真账作参考,如何把假账做的跟真的一样?假账写好就把真账烧了,等到下个月发月钱,他那么忙,如何记得谁是真洗碗工,谁是假洗碗工?若是我的猜测属实,他手里必然留有一份名单。再说,就算他想烧,账房也会偷偷留一份。否则被我们查出来,他推给账房,死的就是账房这个从犯!人这辈子只有一次,能活着谁都不想死。”
户部郎中:“这些账目不用看了。”
薛理:“还是要看。我们把异常的地方圈出来,回头大理寺才好按照我们圈的一一查证。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户部郎中点点头,“那就继续。”指着年轻的小吏,“你腿脚快,速去大理寺把我们的猜测告诉大理寺卿!”
大理寺诸人一看账目那么干净,跟仁和楼的账目就像两个极端,就意识到账目不对。主抓此事的少卿当下叫人乔装打扮盯着丰庆楼。人手不够就找刑部亦或者金吾卫借人。
三天过去,丰庆楼掌柜的和账房没有任何异常,大理寺评事怀疑是不是少卿想多了,丰庆楼的账目就是那么干净。
休沐日当晚,丰庆楼生意极好,四更天才打烊。盯了一天神色疲惫的大理寺评事很想放弃,账房先生出来了。
评事见他神色坦荡,叹了一口气,慢慢跟上去。
这几日大理寺已经弄清楚掌柜、账房等人家庭地址,跟到东市路口评事就想回去。因为前两日金吾卫以搜查刺客的名义把账房家翻个底朝天,老鼠洞里都没放过,什么也没找到。所以没有必要跟上去。
然而,就在评事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账房停下。两个评事赶忙躲起来。过了片刻,账房从他们面前的路口折回去,然后往南去。
跟到平康坊南边的宣阳坊,账房钻进巷子里。二人看看路线,从另一边绕过去,然后看到账房拿出一把钥匙开门。
大理寺去县衙查过账房名下房屋,他只有两处,都在东市东边,想来这边的房子是他租的。
二人看看墙头不高,就悄悄翻进去。移到门边,听到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听到火镰的声音,二人踹门进去,账房面如土色。
此前薛理的同僚张孝同认为,假账做好完全没有必要留着真账。实则丰庆楼掌柜的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看到仁和楼前账房被砍头,丰庆楼账房怕死,就偷偷抄一份。不敢放在家里,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先前被烧的账目,账房是记得多少写下多少。
丰庆楼被查,掌柜的没有一丝惧怕,正是因为他认为万无一失。账房这几天很是紧张,掌柜的也以为他胆小。要知道他留着真账,怕是账房早在三天前就被街上受惊的马踩死。
话说回来,两位评事把人带去大理寺,司直连夜突审,结果令众人意外。账目上的蔬菜瓜果鸡鱼肉蛋价格是真的!
不过账房也说明显高于市场价,他怀疑采买得了小贩的好处。评事就问记不记得找谁买的,账房只记得几个。评事连夜拿人。小贩高呼冤枉,还说如果有得选,他不想同丰庆楼做生意。
评事愈发奇怪,就把其他小贩带下去,独留声音最大,卖活鸡的小贩,问他为何有钱不赚。
鸡贩子说起丰庆楼就一肚子牢骚——
丰庆楼晌午开业,照理说可以早上采买,上午备菜。丰庆楼也确实早上采买,比如鸡鸭,买回去就做炙烤或者卤烧。可是别的酒楼买活鸡活鸭,丰庆楼要清理干净。
虽然价格高,可是小贩请人花的钱也不少,只因是半夜把人叫起来脱鸡毛,钱给少了人不干。鸡毛收拾干净,还要把鸡爪剁掉。鸡杂鸡血那些东西,有的时候丰庆楼要,有的时候不要。他要等丰庆楼挑完才能卖。等丰庆楼挑拣好,别的酒楼都买齐了。他只能贱卖给坊间百姓。
卖活鸡的小贩可怜兮兮地说:“我家人吃鸡杂都吃吐了。可是又不舍得扔。幸好最近遇到个爱吃鸡爪的,每次过来都全要了,我家人才不用啃鸡爪。”
评事问他有没有账簿。
鸡贩子连连点头,说丰庆楼只有一个优点,从不赊账。
评事叫人陪鸡贩子回家拿账簿。继续审羊贩子。贩卖活羊的小贩也抱怨丰庆楼事多,别的酒楼是买一块肉。像丰庆楼那么大的酒楼应该买宰杀好的整羊。可他不,只要羊身上某块肉,还要他们先挑。
往常是谁先到谁挑。像丰庆楼这么强势的买家还是第一次遇到。丰庆楼是皇家酒楼,管理屠宰场的小吏都不敢开罪他,何况小商小贩。羊贩子故意抬高价格,说好肉都被丰庆楼挑走,余下的不好卖。
丰庆楼采买也不还价,要多少给多少。实则京师百姓爱吃羊肉,就是羊杂羊头每天都不愁卖。也就全是毛又没什么肉的羊蹄销量不好。不过也不会剩下来,买不起羊肉的百姓又想喝羊汤就会选羊蹄。
其他小贩也是这般说辞。
几个评事面面相觑,白忙活一场。
记录审讯过程的评事突然想起什么,翻出记录丰庆楼人员薪资的账簿,问同僚:“既然鸡鸭羊都是收拾好的,为何还需要几十名洗菜工?”
司直叫人把账房带上了询问:“既然蔬菜价格都是真的,为何要两个账簿?”
账房说出有一笔是假的,丰庆楼众人每月赏钱被他抹去了。掌柜的希望他日陛下看到丰庆楼的账簿认为他清正廉洁。
司直张口结舌。
难道多出这笔赏钱就是中饱私囊?那他们每月都领在职补贴和油盐酱醋茶以及布的算什么,贪官污吏吗?
司直叫他详细交代每月多少赏钱。待他交代完,司直问丰庆楼瓜果蔬菜都是精挑细选的很好清洗,为何还要那么多人。
账房连最大的隐瞒都交代了,也不差这一点,老实坦白,后厨许多人是掌柜的亲戚。若不是怕狗咬到人,掌柜的能把他儿子养的狗牵过来看门,给狗发一笔狗粮。
司直无语了。过了许久才问:“多少人是只拿钱不干事,或者说有多少人一天只洗半个时辰菜,每月就能拿五贯?”
账房因为眼红此事,还真算过,有零有整:“三十一人!”
司直倒吸一口气!
账房又说:“洗碗工十三个,伙计当中有七个,其实他家亲戚有十个,另外三个真干事,是他家远房亲戚,担心不干活被掌柜的换掉。后厨切菜配菜的学徒还有几个,采买当中也有几个。帮我算账的也有两个。其实不会用算盘,就会写自己的名字!”
司直沉默许久,憋出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评事:“这怎么回啊?”
司直:“叫他画押。怎么上报陛下,那时少卿该烦心的事。”
翌日清晨,薛理到部里就听说了此事,他和他的同僚们久久不能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