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脑袋有些昏昏的,他在热泉中稳住了身形,靠在池畔,喘了口气,将落水时扑在脸上的水甩了甩,又伸手揽住了身侧呛水的人。
他看向一旁亭下倾倒的玉壶,懊恼地想。
这从哪里寻来的野方子,初尝不显,后劲儿这般大。
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很快他也懒懒的不想动,就这么靠着,恍惚地望向天上的圆月。
今日十五,明月如盘。
正是阖家团圆之际,只是那远在京城的皇宫中,怕是没多少人能想起他们。
纪绡咳出了水,他虽没喝太多,但多少也醉了,如今却清醒了一点,凭着那虚浮上来的清明看清了身处何处。
他感觉到了腰侧那只松松揽着的手,反应过来后,有些微微的酥麻,只觉得那处的温度比这汤泉更灼热。
两人的衣物都被打湿,又都是宽松的常服,此时混着水纠缠起来,像是一道隐在水下的绳索,将人圈在方寸之间。
纪绡没去动它们,而是顺着靠在裴青的手臂上,伸手拍了拍对方的颈窝处。
“祈安?”
裴青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依旧在望着天空出神。
纪绡没想到会这样,但他看着裴青罕见的松懈怅然,没压住心中盘旋了几日的那个疑问。
“那日,你可是想起了什么与‘晏’这个字相关的人?”
裴青收回了视线,因着饮酒变得有些潋滟的眼睛虚虚地望向他,看得纪绡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以为不会得到什么回复。
但裴青还是说了。
“我有一个故人。”
心脏被蛰了一下,酸痒酸痒的。纪绡逼自己问下去:“怎么没人听你提起过?”
他这几日不是没去查,但一无所获。
身侧的胸膛传来了低沉的笑声。
“和外人有什么好说的。”
“那我呢?为什么今天告诉我了。”他想要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期望什么的答案。
裴青低头,带着酒香的吐息扑在他面上:“你不是外人啊。”
声音贴着耳畔,纪绡的心又软又涩,他伸手贴在裴青心口处。
“那日我同你讲契兄弟的事,为什么那么抗拒?是因为那个故人吗?”
裴青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我之前见过,经历过宫里那些事,知道他们有多令人作呕。”
酸涩化为了刺痛,纪绡没忍住出声:“你……”
从前从未同他讲过这些,他问出口后有些后悔,那或许是祈安不愿意忆起的事。
裴青自嘲般嗤笑了一声:“他们想,只是告诉我想的人都死了,到阴曹地府结魂契去了。”
想起他很少同人亲近接触,纪绡将手心贴的更紧了些。
“那我这样,你会觉得厌恶吗?”
裴青没动。
纪绡懂了他的意思。
他有些贪心地将手臂,将胸膛,将整个人凑了过去,如同那日马车里一般,直到将两人的鼻梁虚虚触在一起。
口中呢喃着:“这般呢?会厌恶吗?”
裴青今夜是真的醉了,空中虚浮着的半点清明旁观着这一切,脑海里的理智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如同在水中窥音,一片朦胧。
他看着自己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遗憾地说:“你可知道对我而言你意味着什么?”
是水中月终其一生都望着的那轮天上月,是希冀,是遗憾,是另一世的圆满。
他厌恶自己,可怎么会厌恶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