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
雅致的书房内,赵康刚刚从觥筹交错的宴会上回府,带着满身的酒气躺靠在软榻上,由一旁的侍女捶捏按摩。
软榻的小几上放着碧玉碗,碗中盛着刚送过来的醒酒汤,温度适宜,只有稀薄的热气逸出。
幕僚张先生正是在此时伴着通传声匆匆踏入房中,他面白微须,周身透着儒雅和善,旁人见了只会叹一句风流文士。
但此时,他口中的话却打破了这一室安逸。
“左丞,东南的线报。东宁县的王家被满门抄斩,安泉县康家亦是如此判的,只待行刑了。”
事关上千人命,他的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喜意。
赵康闻言,也舒了一口气,语气挪揄:“看来我们这位三皇子,还是有些狠辣手段的,也不辜负我送他这场造化。”
说罢低笑两声,显然很是愉悦。
“不过……”张先生却是看了完整的线报内容,迟疑片刻:“康家是三皇子亲审,王家却是他手下的侍卫总领查出来的,当晚就把事情给办了。”
说着,他比了一个抹喉的手势。
“哦?”
要查康家,就必须先查王家,按照赵康之前的设想,至少还得再过几天才会查到康家身上。虽然满门抄斩这种手段省了旁生枝节,可如此雷厉风行的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为地方官留了转圜余地,倒是有几分耐人寻味。
这可不是纪绡平日里做事的风格啊。
赵康眯起了眼。
忽然,他盯着张先生问了一句话:“确定王家的尾巴清干净了吗?”
张先生思索了一下:“线报里说人都是对着族谱查过的,应当问题不大。”
这话让赵康放心不少,地方上的人总归也是对自己的官途操心的。
只是纪绡身边那个侍卫,当年也派人试探过,不过是正常暗卫水准,如今看来,为人行事却有几分特殊之处。
此人与纪绡多年相伴,若是留在纪绡身后,未必不能中和他非黑即白的少年意气。
想到此处,赵康的眼神在书房中巡视一圈,落在了不远处书案上放着的一尊羊脂玉油白镇纸上,指节轻叩小几案面。
富贵迷人眼,权势蚀人心啊。
……
安泉县泄了洪,上游诸县的水势也舒缓不少,官兵民夫们趁这个机会齐心协力将崩裂的堰口堤坝给修堵了起来,结束了这长达十余日的灾情恶化。
但随着江水得到控制,民生的问题便刻不容缓被搬上了台面。
既借着一县之地泄了洪,地主豪强也有了借口不往外放粮,民情激愤下哪怕官府强压也收效甚微。
九江府内,粮价一时飙升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一斗米一百七十文。
渐渐地,就有些扑风捉影的消息传开。
如果不泄洪,就不会有这么高的粮价。如果不是官府手段过于激进,大家的日子就不会这么难过……
一切的矛头暗中指向九江府衙中那位连轴转了数日的钦差。
“放肆!荒谬之言!”张容昌怒不可遏,激动道:“殿下,下官马上派人去将这些搬弄是非的刁民给抓了。”
身为风波的中心人物,纪绡却比他平静多了,闻言只是从成堆的案卷中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呢?张大人不会想把这些人放到府衙门前活剐了吧?”
见他无言以对,纪绡又将脑袋埋回去:“不如先想想从哪里调粮过来吧,就剩下这两个官仓,顶不了多久。”
愚民,是最有利于统治稳定的政策,却也是最适合做煽风点火的群体。
裴青在一旁笑了笑:“张大人不如先去外间歇息一二,殿下这边也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嗯?
听到这句话,纪绡眼中闪过一抹微光。
待张容昌告退之后,四下里便只剩下几名跟随二人多年的侍卫。
裴青也不卖关子,走到纪绡身边,先递过去了一盏温热的茶水:“喝口茶吧殿下,看了一上午公文了。”
茶被接了过去,他也被纪绡拉着坐到了软凳上。
纪绡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肩膀:“祈安这几日也没歇着,等下让人给你捶捏一番,我见你今日摸了好几次此处。”
裴青哑然失笑,他可不是因为肩头酸胀,只是总觉得这些日子总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摸不着头绪下意识的动作罢了。
“好了殿下。”他将纪绡的手抓住从肩上拿了下来,轻轻捏了一下:“不想听听臣要说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