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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第1页)

&esp;&esp;李善德随即把花萼相辉楼上的情形描述了一番,韩承忍不住击节赞叹:“高明!真是高明!”

&esp;&esp;“我听说他名声很是忠厚。让良元叫来金明门前,大概是念在如此拼命的份上,略做回护吧?”杜甫猜测。

&esp;&esp;“也对,也不对。”韩承又拿起一枚李子,“他把良元兄叫过来,只为了能在贵妃耳畔点一句:楼下那人,就是把新鲜荔枝办来长安的小官。如此一来,圣人和贵妃便知道了:原来这人竟是他安排的。”

&esp;&esp;说到这里,韩承满脸笑容地冲李善德一拱手:“但无论如何,良元兄的量刑一定会被削薄数层,不必担心有斧钺之危了。御赐的这一篮子水果,虽不是什么紫衣金绶,可也比大唐律厉害多了。”

&esp;&esp;“为什么?”

&esp;&esp;“圣人刚打赏过的官员,你们转头就说他该判斩刑?是暗讽圣人识人不明么?”

&esp;&esp;李善德震惊得半天没说话,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真是比荔枝转运还复杂。那一位的手段好高明,两次模糊不清的传话,一次远远的手指,便在不得罪右相的情况下揽走一部分功劳,又打压了鱼朝恩,至于救下自己,不过是顺手而为——用招之高妙,当真如羚羊挂角,全无痕迹。

&esp;&esp;能在圣人身边服侍这么久仍圣眷无衰,果然是有理由的。

&esp;&esp;李善德心中略感轻松,可又“嘿”了一声。当初贵妃要吃新鲜荔枝,所有人都装聋作哑,一推二送,一直到自己豁出性命试出转运之法,各路神仙这才纷纷下凡,也真是现实得很。

&esp;&esp;他奔忙一场,那些人若心存歹意,已死无葬身之地;若尚念一份人情,抬手也便救了。生死与否,皆操于那些神仙,自己可是没有半点掌握,直如柳絮浮萍。

&esp;&esp;这种极其荒谬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生出比奔走驿路更深的疲惫。此事起于贵妃一句无心感叹,终于贵妃的一声轻笑。自始至终,大家都在围着贵妃极力兜转,眼中不及其余。至于朝廷法度,就像是个蹩脚的龟兹乐班,远远地隔着一层薄纱,为这盛大的胡旋舞做着伴奏。

&esp;&esp;李善德摇了摇头,拿起一枚李子奋力咬下去。他运气不太好,篮中这一枚还没熟透,满嘴都是酸涩味道。

&esp;&esp;三日之后,朝廷终于宣布了对他的判决:“贪赃上林署公廨本钱三十贯,杖二十,全家长流岭南。”

&esp;&esp;明眼人能看出来,这个判决实在颇具匠心。所有涉及到荔枝转运的弹劾罪状,一概不提,只拿一个贪赃差旅驿钱的罪名出来。若依唐律,贪赃区区三十贯竟要全家长流,判决明显偏重;若依右相心情,判决又明显偏轻,可见是经过了一番博弈,各有妥协。

&esp;&esp;一个因从岭南运荔枝而犯事的官员,居然被判处长流岭南。招福寺的大师在一次法会上说此系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唯有恭勤敬佛,方可跳出轮回云云。

&esp;&esp;李善德一家,就这样彻底告别长安城的似锦繁华。这在上林署那些同僚的眼里,只怕比死还痛苦。“那个蠢狍子,放着京城的清福不享,去了那种瘴气弥漫的鬼地方,明年他就会后悔的。”刘署令恨恨地评论道。

&esp;&esp;李善德自己倒是淡定得很,能避开杀头就算很幸运了,不必奢求更多。他把归义坊那间还没机会住的宅子卖掉,买了一辆二手牛车,还换了一批耐放的酒。在六月底的一个清晨,他带着夫人孩子平静地从延兴门离开。全城没人知道这一家人的离去,只有韩十四和杜甫前去灞桥告别。

&esp;&esp;“子美,你的诗助我良多,要继续这样写下去啊,未来说不定能有大成。”李善德谆谆叮嘱道。杜甫泣不成声,挽起袖子要给他写一篇送别,李善德却把他拦住了。

&esp;&esp;“我不懂诗,给我浪费了。下次韩十四回江东老家的时候,你给他写好了。”

&esp;&esp;“莫咒人啊。长安城这么舒服,我韩十四可不要离开。”韩承笑道。

&esp;&esp;辞别二人,李善德一家坐着牛车缓缓上路。从京城到岭南的这条路,他实在是熟极而流。但这一次,他还是第一次有闲暇慢慢欣赏沿途的景致。一家人走走停停,足足花了四个月时间,才算是抵达了岭南。

&esp;&esp;岭南这个地方流放的官员实在太多,没人关注这个从九品的落魄小官。赵欣宁把他判去了从化幽居,并暗示说这是朝里某位大人物的授意。

&esp;&esp;一转眼,就是一年过去。

&esp;&esp;“李家大嫂,来喝荔枝酒啦。”

&esp;&esp;阿僮甜甜地喊了一声,把肩上的竹筒往田头一放。李夫人取出两个木碗,旋开筒盖,汨汨的醇液很快便与碗边平齐。

&esp;&esp;阿僮从怀里又取出两个黄枇,递给李夫人身旁的小女孩。小女孩不去接黄枇,却过去一把抱住她肩上的花狸,揉它的肚皮。花狸有些不太情愿,但也没伸出爪子,只是嘴里哼哼了几声。

&esp;&esp;远处的林田里,一个人影正挥汗如雨地搅拌着沤好的粪肥,虽然他一条腿是瘸的,干劲却十足。他正要把肥料壅埋到每一根插在地上的荔枝树枝下。它们的枝节上皆有一处臃肿,好似人的瘤子一样,还用黄泥裹得严严实实。隐隐已生出白根毛。如果培育得法,枝条很快就能扎下根去。

&esp;&esp;阿僮朝那边眺望了一眼,转身要走。李夫人笑道:“都一年了,你还生他气呢?既是朋友,何必这么计较。”

&esp;&esp;“哼,等他把答应我的荔枝树一棵不少地补种完,生出叶子来再说吧!”阿僮哼了一声,又好奇地问道:“你们从那么好的地方跑来这里,你难道一点都不怪那个城人?”

&esp;&esp;李夫人撩起额发,面色平静:“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我也是因为这个当初才嫁了他。”

&esp;&esp;“哈?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esp;&esp;“好多年前了,我们一群华县的少男少女去登华山,爬到中途我的脚踝崴伤了,一个人下不去,需要人背。你知道华山那个地方的险峻,这样背着一个人下山,极可能摔下万丈深渊。那些愿为我粉身碎骨的小伙子们都不吭声了,因为这次真的可能粉身碎骨。只有他把我背起来,一路下山去。我问他怕不怕,他说怕,但更怕我一个人留在山上没命。”李夫人说着说着,不由得笑起来,“他这个人呐,笨拙,胆小,窝囊,可一定会豁出命去守护他所珍视的东西。”

&esp;&esp;阿僮挑挑眉毛,城人居然还干过这样的事,看来无论什么烂人都有优点。

&esp;&esp;“其实他去找杨国忠之前,跟我袒露过心声。这一次摊牌,一家人注定在长安城呆不下去。只要我反对,他便绝不会去跟右相摊牌。可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我一眼就看出他内心的挣扎。他是真的痛苦,不是为了仕途,也不是为了家人,仅仅只是为了一个道理,却愁得头发全都白了。二十多年了,他在长安为了生计奔走,其实并不开心。如果这么做能让他念头通达,那便做好了。我嫁的是他,又不是长安。”

&esp;&esp;李夫人看向李善德的背影,嘴角露出少女般的羞涩,:“只要他肯背着我下山,无论是华山还是泰山,又有什么区别呢?”

&esp;&esp;阿僮歪了歪脑袋,对她的话不是很明白。她还想细问,忽然看到李善德手持木锹从田里朝这边走过来,赶紧一甩辫子,迅速跑开了。过不多时,李善德满头大汗地走过来,接过夫人递来的酒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esp;&esp;好酒!

&esp;&esp;这可不是米酒兑荔枝水,而是扎扎实实发酵了三个月的荔枝果酒。

&esp;&esp;李善德放下碗,靠着田埂旁的一块石碑缓缓坐下。虽然小臂酸痛,可浑身出了一层透汗,却畅快得很。他把碗里的残酒倒在碑底的土里,似是邀人来喝。

&esp;&esp;这石碑只刻了“义仆”二字,其他装饰还没来得及刻,经略府便取消了立碑的打算。李善德索性就把它扛回来,立在园旁做个陪伴。

&esp;&esp;他给石碑倒完酒,凝望着即将成形的荔枝园,黝黑的脸膛浮现出几许感慨。

&esp;&esp;在这一年里,李善德在石门山下选了一块地,挽起袖子从一个刀笔吏变成一个荔枝老农,照料阿僮的果园,顺便补种荔枝树赎罪。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叩石垦壤,完全不去理睬世事。唯一一次去广州城,只请港里的胡商给不知身在何处的苏谅捎去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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