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
今年李啓铭辞了官,宫中依例给李府送来一份帖子。
清早,李啓铭却驾马出府,神神秘秘出了城,并未一起参加宫宴,由李宁氏领着一衆女眷,浩浩汤汤向宫中行去。
依照大哥官位,女眷们列在从三品官眷之中,相较往年有内侍亲迎的殊荣,境况未免寒碜了些,她们已许久未吹过宫门口腊月的冷风了。
銮铃轻响声划破晨暮,一辆马车从旁缓缓而过,车顶一角上挂着应王府的府牌。
马车行到候列的女眷处忽然一停,一人掀起车窗纱帘一角,少顷,一个俊秀的身影跳下马车,擡步行了过来。
女眷中传来细碎的议论声,那人置若罔闻,直直行到李芷恬身前。
李芷恬正无聊的勾着狐裘上的碎毛,莹白的小脸被寒风刮得有些发白,却无丝毫怨怼之色。眼前一暗,她擡眼一瞧,眉头皱了起来。
“此地寒凉,阿恬不若先与我一起入宫?”梁勋斯文有礼,再不见当日疯乱神色,整个人仿佛又成了那彬彬有礼的贵公子。
李芷恬侧身躲过他的目光,抱住李宁氏的手,冷声拒绝:“我要跟阿娘一起。”
梁勋面色如常,儒雅一笑,脚下却近她一步,当着衆人的面,他垂首靠近她耳侧,距离有些亲昵。
大庭广衆之下,他竟如此没有分寸!她一恼,就要发作,却听梁勋低声道:“小心太子。”
李芷恬一个愣神,他又退开两步,与李宁氏衆人行了个礼,转身离开,快得方才的一切好似不曾发生。
李府与应王府之间闹得沸沸扬扬,轶事层出不穷,梁勋此番一露面,又将李芷恬推上了风口浪尖。好在她心大,耳边的闲言碎语都被她屏蔽在外,心里头只记挂着他最後一句提点。
她正皱眉思索,一名小内侍穿过人群前来,他躬身一揖,有几分腼腆,“奴婢见过诸位夫人娘子,奴婢受人所托,烦请李家女眷们随奴婢入里间避避风头。”
耳边稀稀疏疏的低语声又换了个调调,酸辣皆有。李芷恬看着小内侍恭敬的模样,冷声道:“谢梁公子照拂,我等还是依例在此等候即可。”
小内侍笑了笑,有礼回道:“李小娘子误会了,奴婢是受王小公子嘱托而来。”
话毕,不远处又行来一名小内侍,闻言尴尬的停住了脚步,嘴间开开合合,好似不知如何开口。李芷恬瞥见他,语气不好的问道:“你又是谁派来的?”
後来的小内侍垂下头不敢看她,有些羞怯,磕磕绊绊回道:“奴婢……奴婢是受梁公子……”
不待他把话说完,李芷恬就对李宁氏道:“阿娘,冬日早间寒冷,你莫冻坏了身子,麟哥哥即是好意安排,咱们不若去里间避一避吧。”
李宁氏将几人的交锋看得真切。由于应王一事,李氏已惹得圣人几分不满,今日本想放低姿态,给圣人昭示诚意,才领了女眷安分的候在宫门口,无奈循规蹈矩也能遭来闲事。
罢了,左右也不差这一点偏见,她实在怠懒此处听人的闲话,更不想让自家女儿任人指点,遂点头应了李芷恬。
几人跟着王麟派来的小内侍入了暖间,许久未见的王艺儒正候在里处,她一见李宁氏衆人,起身行礼,“琅琊王氏三女王艺儒,见过诸位夫人。”
李宁氏忙扶起她,毫无第一次见她的陌生,笑着寒暄道:“我听你阿娘提过你,谢氏也很喜欢你,如今见到真人,果然名不虚传。”
王艺儒虽嫁过一次人,面对长辈却仍未失小女儿的娇态,她脸红了一瞬,谦虚的回道:“李夫人谬赞了。”
李宁氏拉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李芷恬几次想寻王艺儒问王麟踪迹,都未能找到机会。
左右不过半个时辰,方才引路的小内侍走了进来,道宫门已开,她们才歇下话头,跟着内侍向宫内走去。
每年的宫宴,繁复冗长,自清早折腾至黄昏,得一直呆到晚宴结束。好在一整年也就这麽一天忙活。
每年这个时候,李芷恬才会拿出世家贵女该有的仪容典范,摇身一变就是大家闺秀。
整整一日,她嘴角挂着最为标准的温婉笑意,往那一坐,眉目如画,岁月静好。
旁人寻她说话,也只得她客套的三言两语回应,有礼又疏离。
因梁勋的那一句提点,她不得不防。她跟在李宁氏身侧,小心谨慎,连宫中备下的茶水,也只抿了两口。
三年前皇後薨逝,後位空悬,如今後宫做主的是太原王氏之女王贵妃。
女眷们白日面见过太後与贵妃,一番忙碌,便到了晚间盛宴。圣人与太後招待群臣,一衆同乐。
李芷恬随家眷们规规矩矩坐入殿中,期间擡头查找两番,终于在衆多青年中找见王麟的身影。
多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给累的。今日他身着玄色澜衫,衣上银丝勾纹,绣有松雪,衬得整个人清隽如玉。
他似有感知,目光远远捕捉到她的,相视一笑,笑容似招呼又似安抚,李芷恬无声做了个口型,暗骂他不理她。
他看懂了,手撑着下颚,对她宠溺一笑。
顿时华光失色,殿上五彩斑斓的宫灯,都不如他眼眸耀眼。
李芷恬气得别过头不理他,眸光一转,一瞬间撞上梁勋暗沉的眼。
他整个人很安静,安静的看着她,不曾移眼。
李芷恬笑容骤收,冷冷转开脸,当做没看见。可仍能感觉到,那眼神一直放在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萦绕不去。
想归府的心变得愈发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