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锦衣早已失了光鲜,沾满泥块与暗绿的苔藓,衣襟、袖口缠着干枯的杂草与碎叶,下摆被划破好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衬里。她却浑不在意,任由破布随着脚步晃荡,唯有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泥灰上冲出两道浅浅的痕迹。
田垄里的两位老人瞥见这身影,不由得停了手中的活计。老妇人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昏花,推了推身旁的老伴:“老头子,你快看——那小娘子,这是从哪儿来?”
老丈闻言,放下手中的木瓢,眯起被岁月糊住的眼睛望向不远处。看清那女子模样,他不由得“哎呀”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惶:“这……这是出了什么事?怎生弄得这般狼狈?”
两人正盯着女子出神,模糊的视线里,忽见她身后的山道拐角处,又慢慢跟出三个身影,隔着尘烟与光影,看不真切形貌,只隐约能辨出是人的轮廓,正不紧不慢地跟着那女子。风顺着山道卷过来,却没有一丝凉意,老两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几分不安。
那女子踉跄着从两位老人身边走过,老丈眯着眼目送她远去,目光扫过她身后时,忽然像被针扎似的一哆嗦。他看清那三人的嘴脸,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木瓢“咚”地砸在田埂上,拽了拽身旁的老伴:“老婆子,你看!那不是隔壁村的吴六子他们几个地痞吗?”
话音未落,三人已加快脚步,像饿狼似的朝女子围拢过去。很快,女子惊惶的呼喊顺着风飘过来:“你们……你们要作甚?”声音里裹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
老两口慌忙丢下农具,踩着田埂冲到山道上。只见那黑瘦的吴六子正盯着女子,眼珠子瞪得吓人,嘴角淌着涎水:“小娘子急着去哪儿?哥哥们正好顺路,送你一程如何?”他说着就伸手去摸女子的脸颊。
女子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往后退,却被身后一个高个子拦住。那高个男子故意“哎哟”一声,捂着手腕往女子身上靠,另一只手直往她衣襟里探。女子尖叫着往旁边躲,又被矮胖的第三人堵住去路,像只被围在垓心的小鹿,浑身抖得像筛糠。
吴六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那手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他淫邪地笑起来,捏着嗓子说:“哎呦,妹妹的手滑溜溜的,藏着什么宝贝?”
眼看女子被三人逼得无路可退,老丈突然扯开嗓子吼道:“吴六子!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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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被这声怒喝惊得一怔,齐刷刷转头看来。女子趁机狠狠甩开吴六子的手,连滚带爬地躲到老丈身后。老妇人早已张开双臂护在她身前,佝偻的脊背此刻挺得笔直,像一截顶风的枯木。
吴六子斜睨着眼前两个颤巍巍的身影,老丈的背驼得像座拱桥,老妇人的身子缩成一团,风一吹就晃悠。他转头冲两个兄弟挤了挤眼,喉间出嗤笑:“我当是谁在这儿碍眼,原来是潘家弯这两个老不死的!”
高个子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老六,这家的儿子在军中当差,我看还是别硬碰硬……”
“军中当差?”吴六子猛地拔高声音,唾沫星子溅在地上,“五年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指不定早成了荒坟里的枯骨!”
“你个挨千刀的!”老妇人一听这话,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她原本佝偻的身子猛地挺直,枯瘦的手指直戳吴六子的鼻尖,声音因愤怒而劈叉:“我儿在前线保家卫国,轮得到你这泼皮咒他?我撕烂你这张臭嘴!”她往前扑了两步,被老丈死死拽住,花白的头在风里竖起来,像一蓬愤怒的枯草。
道旁田里的百姓早停了农活,扛着锄头、握着镰刀围拢过来。有人皱着眉问道:“老叔,这是咋了?吴六子又惹啥祸事了?”旁边一个年轻后生也跟着问:“是啊,看这阵仗,莫不是欺负到您老头上了?”
这时,有人瞥见老妇人身后缩着个身影,那女子锦衣又脏又破,一身的狼狈模样,脸上满是尘土,泪痕与尘土交织,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里满是惊恐,浑身还在不住地抖。“哎,这小娘子……”有人低低惊呼一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女子身上,瞬间明白了几分,看向吴六子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怒火。
老丈喘着气,指着吴六子三人,对众人说道:“这三个泼皮无赖,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这位路过的小娘子!人家一个弱女子,被他们堵在这儿进退不得,若不是我和老婆子撞见,还不知要遭什么罪!”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当即喊道:“这不是吴六子吗?又在欺负人!”“把他们绑了送官府去!看往后还敢不敢嚣张!”众人投来的目光像淬了火的针尖,扎得吴六子脸颊烫。
他看着渐渐合拢的人墙,听着此起彼伏的怒喝,先前的嚣张劲儿泄了大半。“好,好得很!”吴六子往后退了两步,手指点着二老,嘴里骂骂咧咧,“你们给我等着!”话音未落,他转身就往山道那头跑,高个子和矮胖子也慌忙跟上,三人的背影跌跌撞撞,很快就消失在弯道后。
老妇人还在喘着粗气,指着他们逃走的方向啐了一口。老丈扶着她的胳膊,低声劝道:“别气坏了身子,他们就是群过街老鼠。”围拢的百姓七嘴八舌地安慰着,有人递来水囊,有人帮着拾起散落的农具,山道上的风渐渐平和下来,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
见吴六子三人跑远了,百姓们这才放下心来,纷纷跟老两口和女子道了句“放宽心”,便扛着农具回到自家田里,继续埋头劳作。临走前,不少人还特意走到女子跟前,温言安慰:“小娘子别怕,有我们在,那几个泼皮不敢再来了。”“往前去都是咱潘家湾的地界,安全着呢。”
老妇人转过身,看着身体仍在微微颤抖的女子,眼中满是怜惜。她轻轻拉过女子冰凉的手,将她带到田埂边的树荫下,从随身携带的水葫芦里倒了一碗水,递过去:“来,喝点水缓一缓。”
女子先是怔怔地看着二老,眼眶里还含着泪,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双手接过粗瓷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水顺着嘴角淌到脖颈上,打湿了脏污的衣襟。老妇人见她渴成这般模样,更是心疼,连忙说道:“慢些喝,别急,水有的是。”说着又给她倒了一碗。
一旁的老丈捋着花白的胡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身上的锦衣虽沾满泥污、划破了口子,可料子瞧着极为考究,绝非寻常人家所有,心中不禁犯起嘀咕:这般富贵人家的女子,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娘子,你这是从何处而来?路上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女子刚端起第二碗水,听得老丈问话,手猛地一顿,碗沿磕在下巴上。积攒的委屈与恐惧瞬间冲破堤坝,眼中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她张了张嘴,却只出哽咽的抽气声,泣不成声。
老妇人见状,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女子的后背,柔声安抚:“娘子莫怕,莫怕。咱潘家湾,都是本分人,不会欺负你的。你若是不嫌弃,就先随我们回家,给你找身干净衣裳换换,再弄点热乎饭吃。我家中还有个孙女,比你小上几岁,正好做个伴。”
女子抽噎着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对善良的老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多谢二老……多谢二位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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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刚过中天,田埂上的风还带着几分燥热。老妇瞥见女子脸色白,额角沁着细汗,身形也有些虚,心里那点不忍像潮水泡过的棉絮,渐渐胀得满了。她转头对前头正在浇水的老伴扬声道:“老头子,今天咱们先忙到这里,收拾收拾先回去。”
老丈直起身,擦了把汗,顺着老伴的目光瞧了眼女子,当即明白了七八分,爽利地应了声:“好嘞。”两人手脚麻利地将锄头、镰刀往竹筐里一归置,老丈俯身挑起扁担,两头的竹筐轻轻晃了晃,便稳稳地落在肩头。
老妇伸手牵住女子的手,掌心的粗粝带着劳作后的温度,女子愣了愣,下意识地回握了一下,指尖触到她指节上的厚茧,心里莫名一暖。三人一前两后往家走,老丈的脚步沉稳,扁担偶尔出“吱呀”一声轻响。
路过几片连成片的农田时,田里忙着薅草、施肥的乡亲们都直起腰看过来。一个戴草帽的汉子扬声问:“阿翁、阿婆,这刚过晌午就收工啦?”他旁边的妇人眼尖,瞥见老妇牵着的陌生女子,连忙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朝他使了个眼色。汉子愣了愣,随即会意,嘿嘿笑了两声便低下头继续干活,不再多问。
另一边田埂上,一个挎着竹篮的中年妇人隔着田垄喊道:“老婶子,这是往家去?要是有啥活儿忙不过来,就让珠儿来跟我说一声,我让妮子过去搭把手。”
老妇停下脚步,笑着朝她摆摆手:“好嘞,多谢妮子阿娘上心,不碍事的。”
一路走着。女子默默跟着二老,听着他们偶尔和路过的乡亲打招呼,心里那点拘谨慢慢散了。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出现一片错落的房屋,玄瓦土墙,炊烟从几户人家的屋顶袅袅升起——到村子了。
这潘家湾,端的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去处。村子顺着山势缓缓铺开,高低错落的土坯房、瓦房像是从山坳里自然生长出来一般,玄色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与背后郁郁葱葱的山林相映成趣。
百来户人家散落在这片山脚下,几条蜿蜒的土路串联起家家户户,路边时不时能看到几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的,像是守护村子的老者。偶尔有鸡鸣犬吠从某户院落里飘出来,混着几声孩童的嬉闹,更添了几分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