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尸体清理不及,这一块儿的尚在堆积。随行胥役捂着口鼻,在尸臭味中说:“宋大人,这地儿看看得了!禁军都不愿收拾的烂摊子交给咱们?好歹把尸体抬走再说啊!”
宋朝晖早覆系了三层面巾,在臭味与脏污中小心落脚,只露出一双生无可恋的眼。
“嗯,”宋朝晖扯着袍子,有气无力地说,“活还是得干的。”
胥役偏头唾一口,就同服役者蔫头耷脑地四散开,敷衍地敲敲这儿看看那儿,全然没有清理尸体、仔细做事的意思。
宋朝晖也贴近城墙根。衍都城墙外半面借枫江,算是有天然的护城河,另外半面却背靠后山,未单独挖渠以设沟,这块儿因而维护也不算太勤。衍都建京百余年,大修不过三次。
宋朝晖简单走了走,就瞧见好几处石面斑驳,缝中杂草已过人高。尸体胡乱滚在草堆里,缠着枯黄的细杆。
他蹙眉,抬脚想避开其中一具,却未留意草丛中有只断手,被绊得栽倒在地。
这下他浑身俱脏透了,人被骤然而浓的尸臭熏得险些翻眼晕过去。宋朝晖狼狈撑着地,想要赶快爬起来。
掌心被什么细长硬物硌住,宋朝晖下意识握了把,竟能直接抓起来。
虽沾了血污,却仍能看出,这是一根道制的素长木簪。
宋朝晖瞳孔骤缩。
他慌忙扑过去翻看尸体——这具不是宋朝雨,这具也不是,还有这一具……
他大汗淋漓,捞起尸体两臂猛地掀开,乎见尸堆深处,微微透出点光。
尸堆是紧贴墙根的,其中怎么会有亮光?
宋朝晖眉头紧蹙,倏忽明白了。
他赶紧将那尸挪回去,赶在胥役抵达帮忙前将弟弟的簪子藏入袖袋,又被人拽着,踉跄站了起来。
“宋大人,您没事吧?”
胥役下意识后退半步,啧声道:“哎哟您这一身脏……今儿可还有一整天呢,您要不先府捯饬捯饬?血污事小,因此染病可就得不偿失了。”
此话正中宋朝晖下怀,他敷衍道了别,失魂落魄地回府去。草草换过衣服后,连澡都还没洗,就先将宅院内外仔仔细细翻了个遍。
哪里都没有宋朝雨。
他和江浸月一样,不告而别了。
那洞道,会是弟弟挖出来的么?
宋朝晖不认为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宋朝雨能凭一人做到如此——可洞道里钻过了他的弟弟,那么这个秘密就决计不能被他捅出去。
宋朝晖脚步虚浮,他扶着柱子,勉强站定游廊下,望进中庭里。
院中石榴早在六月遍结满了果,可惜多事之秋无人吃。一场雨后几乎落尽了,滚到泥浆里,溅开又红又碎的籽。
宋朝晖不忍再看般,别开了眼。
***
再三日后深夜时,温府的夜值禁军打着哈欠,与同僚抱臂,候在府门处。
左边打哈欠的瞧着右边倚墙的,见四下无人,自己便也靠上去,懒洋洋地说:“累死了。”
“是啊,”先倚墙的那个看过来,“几天没合眼不离守,老子连女人都找不了!不过这趟疫病闹过去,连安大街的妞儿得便宜一半价,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大哈欠的来了兴致,问:“为什么能便宜?”
“因为……”倚墙的那个招招手,打哈欠的就凑过去,附耳见听他说。
“因为,脏啊。”
两人低低笑作一团,又说了好些污言秽语,末了打哈欠的唾了口:“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咱们禁军难同锦衣卫作比?禁军人多事杂,锦衣卫却是天子近臣,飞鱼在袍。不干咱们这些脏活累活,俸禄还拿得比咱们多。”
“人各有命咯,”倚墙的吊儿郎当道,“你老钻这种牛角尖。咱们这样不是也挺好?事虽多,管得却没那么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乐意整日跟在皇上跟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吗?”
打哈欠的耸耸脖子,说:“那还是算了吧。唉,你说得倒也对,人这富贵命不能强求——前两天那什么方家小女儿,就是要嫁给皇上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命格太薄,竟然直接因着瘴疟死了!”
“果然红颜薄命啊,”倚墙的转着眼珠,倏忽道,“美人难得,瞧瞧也就算了,如今这温宅里不就有一个?哎呀,过过眼瘾倒也好,可惜他是个男的。”
二人又笑起来。
笑中背后忽然响了人声,温温柔柔的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