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看看!”郭科长的手指,短粗而带着烟草的焦黄,用力戳点在稿纸的标题上,
“这标题怎么拟的?嗯?‘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激文艺创作活力’——‘深化’?力度够吗?‘激’?这个词用在这里准确吗?软塌塌的,一点气势都没有!还有这里——”
他的手指粗暴地划过几行文字,“这几个提法,跟上头最新的精神对上了吗?含糊其辞!”
颜简韵的目光落在那几页稿纸上。
那是她昨晚熬到深夜,在昏黄的台灯下,一遍遍查阅资料、斟酌字句才完成的汇报材料初稿。
此刻,在稿纸的标题和郭科长手指划过的地方,赫然躺着几道粗大、刺目的红墨水圈。
那红色如此鲜亮,像几道刚刚划开的伤口,在密密麻麻的蓝色钢笔字和刻板的油墨味中,狰狞地凸显出来。她甚至能闻到红墨水那股特有的、带着点铁腥气的味道。
“郭科长,这个标题…我是参考了局里上月下的……”她试图解释,声音有些干。
“参考?”郭科长猛地拔高了声调,打断了颜简韵的话,
“参考就不用动脑子了?照搬就行?这是宣传科的工作态度?年轻人,要多思考,要领会精神实质!
重做!下班前给我!”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三个字,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颜简韵脸上。
他胸口起伏着,显然余怒未消,目光严厉地钉在颜简韵苍白而隐忍的脸上,仿佛要在上面烧出两个洞来。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咔哒”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金属指甲钳剪断指甲的声音。
就在颜简韵眼角的余光里,小郭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毛线活,正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侧着头,专注地修剪着自己圆润光洁的小拇指指甲。
她动作优雅,神情放松,仿佛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训斥声和那几道刺目的红圈,不过是远处传来的一点模糊背景音,与她毫无干系。
剪下的细小指甲屑,无声地飘落在她干净整洁的桌面上。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只剩下吊扇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嘎吱”声。
颜简韵盯着稿纸上那几道鲜红的圈,它们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
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桌面的蜡纸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指尖的油墨似乎也在这闷热和屈辱中变得格外粘腻、肮脏。
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搅着,那股浓重的油墨味混合着红墨水的铁腥气,直冲喉咙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郭科长似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或者是他自己也觉得这训斥声在寂静中显得过于突兀。
他并没有立刻走开,反而又向前凑了半步,身体微微倾向僵立的颜简韵。
他压低了原本洪亮的嗓门,声音变得又轻又快,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作呕的亲昵和推心置腹,却又像冰冷的蛇信舔过颜简韵的耳膜:
“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没坏处!基础打扎实了,以后……啊?”他话没说完,只留下一个模糊又充满掌控意味的尾音,伴随着一声含义不明的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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