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男人伸手比了个?数。
胡老板斜眼一扫,摇摇头。
矮胖男人有些急,他是第一次跟胡老板做生?意,一时摸不准价,只能试探道:“真不多,我一路从南方带来,胡老板总得让我赚点辛苦费。”
“籍契拿来我瞧瞧。”胡老板轻飘飘地说。
说到籍契,矮胖男人心里没底,这孩子?的身世是他编的,与章婆婆给他那张粗制滥造的籍契完全对?不上。
胡老板见他犹豫,心下明了,伸出指头:“知道你们来回跑不容易,我也不打谎,这个?数,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胡老板一下压掉两成价,矮胖男人有些肉疼,但就算压价,也比他在楼子?里赚得多。
金串儿站在一旁看胡老板给矮胖男人点钱,她第一次见那么多钱,阿娘攒一年的钱也没有这么多。
原来自?己这样值钱,金串儿偷偷想着?,随即她又想到阿姆塞给章婆婆的银子?,不知道这些钱与那些钱,哪些更多一点。
金串儿并没有在胡老板处停留很久,当她被领到房间时,她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自?己又一次被贩卖的命运,这一次的买主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个?漂亮的男人。
金串儿学?的字不算多,她匮乏地词汇里找不到别的词可以来形容面前的男子?。他的皮肤比女子?还要细腻柔白,他的眼睛比烟雨还要朦胧可怜。
那人浅浅扫一眼屋内,缓缓坐下,既不动桌上点心,也不喝胡老板特意沏好的茶水。
胡老板陪着?笑,把?早备好的女孩子?一个?个?叫上前。
轮到金串儿时,她恭敬谨慎地行礼。阿姆教过她,在外要勤快、要恭顺、少?说话多做事?,她都记得。
“叫什么名字?”
金串儿听到那人问。
“奴婢名为金串儿。”她低着?头答。
“官话不错。”漂亮的男子?不咸不淡地夸一句,“哪里人?”
胡老板抢着?说道:“南边来的,家里没别人了,您也知道,这两年光景不好。”
男子?没出声,只从眼尾瞄向胡老板。
花楼最?是鱼龙混杂,金串儿长居其?中,也懂得看人脸色,来人这是不满胡老板插嘴,看来不是好脾气的主儿。
“去倒碗水来。”男子?吩咐她。
桌上有一盏茶水,原是胡老板斟的,男子?连手都没伸,胡老板只能不尴不尬放在桌上。
不过金串儿不会多想,叫她做什么,做就是了。她重新捡一只杯子?,注入大半盏茶水,连杯带托,稳稳当当地举到男子?面前。
男子?不接,金串儿不能像胡老板一样自?作主张放下,只好一直举着?,幸而水不烫,又有茶托相隔,不然不等胳膊酸,手指先要烫得端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串儿手上一松。男子?接下茶水,搁在手边桌上:“就她吧。”
说罢,男子?起身便走。胡老板急忙跟上,满脸堆笑地送男子?出门,金串儿这才能抬起头来,空荡荡的椅子?上冰凉凉的,没有残存的热意,也没有弥漫的熏香,桌上两杯茶水并排摆着?,一口未动。
金串儿在很久后才知晓,买下她的是郡主府,那位漂亮的男子?是内侍。她跟一名叫豆苗的姐姐学?了很长时间的规矩,行止坐卧、言谈礼仪,细致到洗手的水该是什么温度、盖茶壶时怎样不发出声音。
金串儿尽力?做好每一件事?,豆苗姐姐教导她们,府上有位小主人,她们以后便是小主人的侍女,照顾小主人起居、陪小主人玩耍,最?最?重要的是听小主人的话。
做事?,听话,都是金串儿擅长的。
然而留在府上,不是只会做事?听话就足够。
金串儿站在厅中,对?面是买下她的秦中官。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们二人,门窗紧闭,幽暗又空旷。
“金串儿,扬州人士,你知不知道妓子?是最?低等的贱籍,就算赎身也依旧是贱籍?”
金串儿惊恐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
秦中官嗤笑一声:“人牙子?买的那些假户籍,骗骗一般人家也就罢了,你生?母是谁,如何来到京城,一路经过哪些人的手,稍微一查,就都一清二楚。”
寒气从金串儿脊背中渗出来,她再一次被惊慌包围,她说不出半分辩解的话,一张嘴,仿佛立刻能听到牙齿相叩的咯响。
“我可以容你留下,”男子?的语气冰凉,如同?那两盏摆得整整齐齐、无人再动的茶水,一滴接一滴,敲打在金串儿心头,“但若被我发现你有貳心,便回你的扬州去。”
金串儿不知该感?激还是庆幸,就像一把?闸刀,在落到她脖颈上的前一刻停止,而金串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闸刀重新拉高,继续悬在她头顶。
她更加拼了命地努力?,只为了能不回扬州去。
上天似乎终于眷顾她一次,在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日子?,她与其?他年龄相仿的女孩一齐被带到一间华美的屋子?。
铺着?柔软绒垫的榻上,一名约莫六七岁的女孩歪靠在小几上,自?己一人打棋谱。见着?她们进来,榻上的人偏过头,懒洋洋地听她们报上姓名。
轮到金串儿时,她稳步上前,姿态端庄优雅地行礼问安:“奴婢名为……”
“她原先的名字不好。”隐在暗处的秦中官突兀地打断她,面向矮塌说道:“重新取个?吧。”
“是吗?”金串儿听到身前传来如风撞碰铃般清亮幽致的声音。倚在小几上的郡主笑意盈盈地看向她:“那就叫……叩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