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漫无目的前行着,直到路过一家“紫薇,塔罗,心理咨询”小店,路危行大喝一声:“停车!”
付给代驾钱后,他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小店。
一个从小接受西方科学史观长大的人,此时此刻,毅然决然地,在科学和哲学之间,选择了玄学。
知识和逻辑已经不能给此时的他,带来任何他想听的内容了,只有玄学,能毫无逻辑不讲道理的安抚他,给他带来希望。
店内装饰的十分混搭,古今中外的玄学道具一应俱全,店中央还摆着个巨大的水晶球。
主理人神婆的穿着更是多元,头上裹着色彩斑斓的吉普赛风格头巾,上半身却套着一件印着原始部落图腾的短褂,外面还披着一件宽大的,绣着八卦图案的道家披风。她对着台电脑,正打游戏呢。
“想问什么?”神婆看到路危行一脸倒霉样,但戴着名表,知道来了大鱼,表情都兴奋起来。
“感情。”路危行一屁股坐在神婆对面的椅子上。
神婆的表情微微有些困惑,长成这样的有钱人问感情?罕见啊!这要怎么迎合?怎么编排?
她琢磨了半天,决定把球抛出去:“您偏好哪种形式?看手相,合八字,紫微斗数,还是塔罗牌?或者我们这儿新推的科学算命,结合大数据,星盘和黄历……”神婆熟练地报着菜单。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路危行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声音极其沮丧,“我甚至不知道该问什么。”
对啊,人总要有个期待,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期待什么。期待谢隐回心转意?还是期待和好如初?他都已经纡尊降贵去求他了,但对方不领情啊!他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存在什么问题。
其实也不奇怪,看看他对苗家少爷多年单恋的那个态度,就知道,他在感情上,都不是开不开窍的问题了,而是纯废物,还是自以为是的纯废物。
他拿骚话当情话,以为自己对谢隐无比的好,以为自己跟谢隐的感情已经板上钉钉了,但其实,根本不知道人家脑子里在想什么,俩人根本不同频。
看这个贵客张了半天嘴,啥也没说出来,神婆开始循循善诱:“不然你说说,发生了什么?说出来,或许思路就清晰了。”
这句试探,像是按下了泄洪的指令按钮,一下子打开了路危行压抑的情绪闸门,当他正准备将那些积压的痛苦,困惑,不甘倾泻而出时,神婆突然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只见她利落地脱下那件道家的八卦披风,从旁边的衣架上熟练地拽下一件洗得有些发黄的白大褂套在外面,又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心理咨询室常见的沙漏计时器,摆在桌面。
“好了,现在我是您的心理咨询师。请开始吧,计时收费,童叟无欺。”神婆快速切换了身份和腔调,带着一种奇异的专业感。
路危行怔了一下,开始了滔滔不绝,当然,他本能地隐去了俩人的关键的身份信息,他不可能让谢隐陷入任何潜在的麻烦,即使是在这个看似荒诞的场合。
神婆全程听着,表情从最初的饶有兴致,逐渐变得难以置信,最后只剩下一种看外星生物般的错愕。
等路危行终于停下,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所以,你从头到尾,从来没跟他正式告白过?”
“这种水到渠成的事,为什么要告白这么形式主义?”路危行振振有词。
“你们男人怎么这么,奇怪?”神婆本想用“无耻”,临时换了个词,毕竟是贵客,不好太刻薄,“没有正式告白,所有的亲密行为,都是耍流氓!都是给自己留后路!都是占便宜不想负责!”
“……”路危行愣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他和谢隐的关系,“我救了他命好几次!好几次!我怎么可能不想对他负责?”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冤枉的愤怒和不解。
豁出性命去保护一个人,不是负责是什么?难道是我闲的淡疼吗?
“用救命之恩霸凌他!裹挟他的感情!依然是耍流氓!性质更恶劣更伪善!”神婆毫不留情,语气更加义正辞严,像个正义的审判者。
“不是!怎么可能是裹挟?是霸凌?”路危行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引以为傲的,自认为伟大的感情,在这个神婆嘴里怎么变得如此不堪?
“你是他的上司,你是他公司老板的儿子,你睡了他,又不表白,你让他如何面对你俯视的情感?自作多情吗?然后被你通知婚讯来打脸?”神婆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鄙夷,“换了我,我也跑!跑得越远越好!”
“我,我只是想刺激他,让他吃醋,让他明白他不能没有我!”路危行试图辩解,字里行间却透出了心虚和慌乱。
“故意让他看到手机里跟别人的暧昧信息,叫刺激;跟别人吃饭看电影让他‘偶然’发现,也叫刺激;但是!”神婆猛地一拍桌子,沙漏都跳了一下,“通知他,自己要跟别人结婚,这不叫刺激,这叫单方面宣布游戏结束!叫彻底划清界限!你这是在拿刀捅他的心窝子,还指望他笑着扑过来求你别走?您这脑子,科学玄学都解决不了!你需要医学!”
“我们都历尽千帆了!经历了那么多事,难道不该水到渠成吗?他怎么就不明白呢?非要说那些……肉麻的话吗?”路危行言辞间,全是化不开的困惑和委屈。
在他认知里,两个人就是要不断被磨难打磨,才会最终绽放出爱情的华彩。他和谢隐,在他看来,已经打磨得差不多了,为什么还要说那些废话?
为啥坚持不表白?因为他会说骚话,但不会说情话。
没人教过他,甚至在他成长的环境里,根本没有人展示过什么是健康的,平等的爱。
一个亲妈是处心积虑的小三,只把他当作争宠上位的工具人,从小在豪门夹缝中受尽白眼和歧视的私生子,他的情感世界本身就是扭曲的,哪有什么健康的爱情观啊?
“开什么玩笑?”神婆都听乐了,“隔壁田的两条水沟,那可以水到渠成!你们俩?一个是汪洋大海,一个是山间小水塘!中间隔着阶级,身份,生存环境的万水千山,哪来的水到渠成?根本不是一个水平面上的人!”
这句话,在路危行脑袋里轰然爆开,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谢隐那些反复的退缩,那些在亲密后主动划清界限的疏离——难怪每次他以为两人关系进了一步,谢隐总会更明确地退回去。那不是欲擒故纵,那是自我保护,是害怕僭越,是恐惧会错了意,最终落得个自作多情,尊严扫地的下场。
而他,路危行,之所以每次都充满“绅士风度”地答应谢隐“当没发生过”的要求,潜意识里并非出于尊重,而是源自一种可笑的傲慢——他从未真正担心过谢隐会离开,他骨子里就认定谢隐不可能,也不应该主动离开他。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完美的施予者,是拯救者,是对方生命里不可替代的最佳伴侣,他潜意识里享受着这种带着俯视的,充满掌控感的安全感。
这么一想,自己跟苗伊宁和游旭尧又有何本质区别?不都是仗着某种优势,默认对方应该臣服于自己吗?
果然富家子弟,都是自负傲慢到令人作呕。
神婆把漏光了沙漏计时器收了起来:“时间到,承惠。”
路危行机械地付了钱,踉跄着走出了那间光怪陆离的店铺。
混乱且浓稠的思绪仿佛被那番残酷的剖析劈开了一道带着光的缝隙,一个念头从缝隙挤出,清晰浮现——回刘琦家!
立刻!马上!
他要去跟谢隐告白!
第114章路危行的婚礼情人要结婚,新郎不是我……
路危行觉得,自己必须马上见到谢隐!
什么骄傲,什么面子,什么水到渠成,统统见鬼去吧!
他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谢隐!告诉他自己那些混账行为背后的恐慌,告诉他那些救命之恩里裹挟的私心,告诉他,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