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这才注意到夏油杰,笑容收敛了些,变得局促,对他含糊点头,目光又黏回小樱花脸上。
他搓了搓手,似乎想拍拍她的手,抬到一半又讪讪放下,只是咧嘴憨笑,露出黄牙。
“快吃啊!很甜的!”
说完,佝偻着背,钻回巷道不见了。
小樱花低头,用袖口珍惜地擦着一个梨子,犹豫了一会,将擦好的那只更大更黄的递给夏油杰。
“哥哥、吃……请、请糖…吃……”
含糊的童声听的夏油杰心要化了,他摸变浑身上下的口袋,终于找出一颗漏网之鱼,这次他剥开糖纸,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
“哥哥不喜欢吃梨,小樱花吃。”
“糖、不是……糖,不、要……”
小樱花呆了两秒,急急地咬着舌头,有点焦急地拍拍他的腿。
“我知道,我知道,是哥哥想给小樱花吃的。”夏油杰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小樱花大眼睛茫然地眨眨,想了想,自然地说:“……是、是未婚夫。”
“未婚夫?!”夏油杰惊叫出来:“他多大了?!!”
“三……三十多岁?”小樱花努力地歪着头想:“阿、阿妈说……未婚夫是、好人,会对…小樱花好……要像、村里的…姐姐一样,早、早点订下…亲事……”
三十多岁,八、九岁。
夏油杰头脑发晕,有一瞬间要晕过去。他看着那只澄黄新鲜的梨子,小樱花还在喜滋滋地摸,怎么也摸不够。
在她眼里,未婚夫只是一个会给她摘梨子吃的好人。
那个年轻母亲站在不远处,小樱花献宝一样递给她梨子,她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脑袋,惋惜地说:“等庄稼再熟几季,我的小樱花就要嫁了。”
“妈妈…好想……”
最后几个略小的音,夏油杰无法听清。
小樱花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掌心,从口袋里摸出全部的糖:“糖……吃、吃糖…哥、给……”
女人笑着挑了两颗小的拿走,将剩下的妥帖揣回女儿口袋。
夏油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暮色中沉默的茅屋。
小樱花的家很小,茅草顶低矮得几乎要压下来。屋角有个小神龛,供着一尊灰扑扑的小石像,前面三根细香快要燃尽了,一豆火光在石像脸上投下冰冷的阴影。
小樱花的父亲坐在矮桌边是个,一个三、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同样刻满皱纹。他见到夏油杰立刻站起,手足无措地搓着手。
“大人来了,快请坐——老婆,快给大人倒水!”
女人将糖放在桌面,转身从灶间端出粗陶碗盛的水,轻轻放在夏油杰面前,然后又跪坐在丈夫脚下,替他脱下沾满泥土的笨重草鞋,动作熟稔而安静。
男人很自然地含糖、抬脚,让她换上干净的布鞋。他依旧带着那种憨厚的笑容看着夏油杰:“地方偏,您多担待,小樱花没给您添麻烦吧?”
小樱花正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看见爸爸鼓起的腮帮子,有些失落地抱着她的宝贝梨子舔了两口。
“老婆娘,”没等夏油杰回答,男人又转向妻子,唉声叹气:“你说这孩子,腿脚不灵便,脑子也慢,唉……”
女人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是啊,是笨了点。反应慢、说话也不利索,让您见笑了……”
她头埋得很低,替女儿向全世界道歉:“还好亲家那边没嫌弃……”
夏油杰端起浑浊的水碗,又放下,他怕自己吐在里面。
他默默远程输出咒力,又在心里无数次默默催促后,五条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白发少年罕见地沉默着,一言不发地走进来。这一桌没有一个健谈的人,连一向善于缓和气氛的夏油杰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
小樱花的母亲端来了简单的饭菜——糙米饭,一小碟腌菜,一碗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野菜汤。她将饭菜一一摆放在夏油杰和五条悟面前,动作蹑手蹑脚,带着一种奇怪的恭敬。
“大人们请用,没什么好东西……”
随后她又将一碗饭放到丈夫面前。她并没有坐下,而是拿起碗筷,自然的喂他吃饭。
男人坦然地张嘴,咀嚼,吞咽,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妻子,目光落在了桌面的另一颗糖上。
夏油杰垂下眼睛逼自己不去看,完全没有照顾主人家自尊心的想法,用筷子一粒一粒挑着米饭。
小樱花默默坐在远离餐桌的角落,捧着自己那碗更少的饭,小口小口吃着。
小樱花的母亲机械地喂着丈夫,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时不时飘向女儿,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看向夏油杰:“那个这位大人……”
她不自在地避开夏油杰的目光:“小樱花今天没给您添麻烦吧?她年纪小不懂事,要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夏油杰心头猛地一跳,这话听起来不对劲。寻常父母担心孩子添麻烦,会说“孩子不懂事,说的话别当真”,而非直接点出“做了奇怪的事”。
她在害怕什么?她怕小樱花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她很乖。只是刚才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夏油杰不动声色回答,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女人手上一抖,差点把饭喂到丈夫脸上。男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女人连忙道歉,脸色更加苍白了。
“是嘛……”女人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不再说话,只是更加专心地盯着手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五条悟全程没动筷子,只是抱着手臂,倚靠着夏油杰的肩膀,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