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回跟其他人一样,一开始难以将他放在眼中,对待他保持礼貌已经?是他教养以内的友好。
尹辅仁驱赶着他们到?吐蕃军营的时?候,他也是反应最淡的那?一个?,徐回是沉着冷静,杨鸣赞在害怕,只有崔主簿,在路上?还拿出怀里的饼,就着山上?潺潺流过的溪水,若无其事地吃喝,好像他们被?抓时?候那?种心?照不宣的必死决心?从?来没有过。
徐回还在转动脑筋想着,怎样才能避免这一场灾祸,他死了固然不堪怜,可是阿直在长安要怎么办?
他无法忍受成为大?唐的耻辱,他亦无法接受阿直真的在听闻他死讯的时?候践诺为他殉葬。
那?些真心?话,他听听就已足够,这世上?从?来不缺为情人殉葬的男女,更不缺凄美的爱,哪一个?桥段拿出来,都足以感?人肺腑,可是他的阿直不该像美而?凄的故事一样在世人的心?上?划过,他越爱她,就越觉得,她应该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即便这世上?没了他,她也要好好活。
他死了,就该变成天上?的星星,山上?的流云,吹过柳林的清风,照抚着她活。
死到?临头,他还在兀自绚丽地笑,到?底在孤芳自赏些什么,杨鸣赞感?到?十分匪夷所思,在篱笆围起来的安置俘虏的羊圈里面,他冷汗涔涔低声催促徐回,“徐学士,快点想想办法,我们真的要殉国吗?”
徐回湛湛的眼眸回看他,笃定地跟他说:“倘若能活着回去,可算无功无过,阵前被?杀,则意味着出使任务失败,死也死得不光彩。”
“我记得,杨大?人出身弘农杨氏,百年的世家,应该比我更知道,有尊严的死对民族,对国家,对自己的家人来说,代表着什么。”
崔主簿在萧瑟的寒风中默默打了一个?喷嚏,杨鸣赞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被?他惊得瑟缩,他躲闪的眼神在死亡面前不安地四处漂泊着,最后定于虚空中的某一点,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终于毅然决然地下?定了某种决心?,接受了必死的命运。
他喃喃道:“那?么,我们应该死得其所。”
“怎么样才算死得其所呢?”
徐回提议道:“死之前,我们应该先杀了契钦赞。”
杨鸣赞不可思议地盯住他,“这怎么可能呢?凭我们三人之力,这无疑于痴人说梦。”
徐回转而?道:“杀不了契钦赞,就杀尹辅仁,”
“吐蕃的宰相和唐朝的叛臣,总得在我们手中死一个?。”
“这样即便我们死了,也能死后封爵,荫庇亲人后代,我们的家人也能永远在大?唐有尊严地活着。”
杨鸣赞为他的观念震惊着,数月的相处,他一直以为眼前的徐学士是一个?宠辱不惊,淡泊名利的人,然而?死亡面前,他却在奢求着世上?最世俗的东西。
当真是他看错吗?
徐回浅而?空明的眼眸轻眨,撩动着三月的风。
他无限从?容地微笑,说了一段其他人听不太懂的话,“听到?我死讯的那?一刻,她应该会明白我。”
他在心?里默想:“她一定要明白,”
“只要她活着,就是我生命的延续。”
“阿直,我不要你为我殉情,我要你活着。”
恰在此时?,营外的号角声吹响了。
洛阳(一)
众人都没?有想到,吐蕃的?军营里面会闯进来南诏的?兵马,一上来就是一阵格杀,几百个南诏士兵似乎跟这里的?吐蕃士兵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那样,杀完人之后,抢劫他们的?战利品,掳了这里的?人口,将营帐付之一炬,扬长而去?。
他们就这样跟着南诏人行过雋州、黎州,被带到了南诏境内,南诏安置唐朝的?平民百姓在边境一带放牧垦荒,对待唐朝的?官员、学生?却优容有加,此时的?南诏正在新任国王异牟寻的?带领下寻求改革之道,大?唐虽然衰落,但是汉人历经几千年的?文?明不衰,周边民族依然仰慕中国之教化。
他们三?人跟其他被俘虏的?中国官员一起被带回来南诏首都苴咩城,并且在那里受到了非常的?礼遇。
徐回博览群书,熟知中国典章制度,精通各民族语言,不需要借助译语人的?翻译就可?以跟南诏的?王子和?王佐们进行流利对话,得到了清平官郑回的?特别赏识。
郑回,本是唐朝人,曾任剑南西泸令,天宝八年,唐朝攻打云南,唐军败绩,郑回没?于南诏,因为精晓儒学,专擅中原文?化,被南诏王拜为“王师”,赐名“郑蛮利”,辅佐南诏三?代国王。
异牟寻登基以后,郑回担任“清平官”,辅佐他继续完善南诏的?官制,进行了一系列更为深远的?汉化改革。
郑回与他一见如故,于当日带徐回拜见南诏国王异牟寻。
这时候,是云南的?三?月末,苴咩城靠近云南西洱河,河畔种植着大?片的?雪松、冷杉和?翠柏,一丛一丛的?芦苇沿着西洱河无尽地蔓延着,仪仗队簇拥着车轿从苍山脚下行过,目光触及之处,能看到许多身着杂彩衣裳的?蛮族人,他们的?服饰像山上的?茶树,底色是绿的?,开出来的?花是红的?,整个民族是花团锦簇的?。
郑蛮利问?徐回对南诏有什?么印象,“我也曾在大?唐生?活,见过的?汉人学生?有很多,自认为比起他们,我对汉学的?造诣已算广博,今日识卿,更知人外有人,卿的?学识,实在不亚于我,”
“卿能告诉我,你?眼中的?南诏,如今算大?国,还是算小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