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散去之后,男人溃烂的伤口就像被熊熊烈火灼烧过一般,变成了恐怖的焦黑色。
光愈术的效果适得其反,艾拉只能先用烧红的小刀剐去腐肉,再将信徒们采集来的银叶草磨成细粉,和炉灰混合在一起,敷盖在他伤痕累累的脊背上。
整个过程中,男人都咬紧了牙,一声不吭,却在艾拉帮他处理左眼的血污时突然挣扎起来,神情带着抗拒与躲闪。
“没事的,没事的……马上就好了。”艾拉于心不忍地固定住他的脸,用浸过盐水的棉布擦拭斑驳的伤处。
这种原始而带有疼痛感的处理方式,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还无法使用魔法的时候。
男人剧烈地呼吸着,眼皮因受到刺痛而猛然睁开,坏死的眼珠显露出无神的灰白色,如同一尾枯竭在岸上的鱼。
锐器同样在他的左脸留下一道骇人的长疤,甚至能分辨出施暴者当初的动作轨迹。
光是看着,艾拉的心脏就怦怦直跳。她匆忙甩去那可怕的猜想,小心地用棉布抹净他脸上最后一丝污痕,抹上厚厚的草药,仔细包扎起来。
缠上绷带的男人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扭过头去,似乎不能习惯这般悉心的照料。
看到他那副拘束的样子,艾拉尽力露出笑来“我叫艾拉,虽然大家都称呼我为圣女,但我不过是个会点医术的药剂师罢了。”
周围的村民,尤其是那些淳朴的信徒们,总是以一种崇拜神明的态度对待她,连说话方式都恭恭敬敬,生怕有丝毫怠慢,对此艾拉感觉十分不自在。
男人缓缓挪动嘴唇,像是在描摹她的名字,独眼中透着一丝困惑和凝思。他杂乱的长垂在脸侧,投下一片昏暗的阴影。
“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艾拉将剩下的草药和绷带收好,有些迟疑地问道,“法娅说,她在野地上现了你,你是从海岸边逃难来的吗?”
听到问题的瞬间,男人仿佛被时间锁定,只有他的眼睑微微颤动,完好的那只眼睛透过窗棂,远远望向天际。
此时,一群黑鸟正掠过低矮的天空,翅膀扑棱着划破沉寂,似一抹阴郁的流云追着骤起的风暴逐渐消失。
半晌之后,男人终于回过神来。他指了指自己,摇了摇头,然后握住艾拉的手腕,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单词。
“渡鸦……?”艾拉微微一怔,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你的名字?”
见男人轻轻点头,她心中更为错愕。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在格利泽有没有相识的人?”
面对这些问题,渡鸦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看,脸上的表情就像凝固住了似的,艾拉顿时深感疑惑。
难道他失去了声音和记忆?还是因为不愿回忆起曾经的遭遇?
无论如何,这个人一定经历过某种残忍的对待,才会留下那么多狰狞恐怖的伤痕。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凄凉的名字吧。
一声惊雷落下,空中犹如裂开了一道沟壑,冰粒砸击在窗户上出刺耳的响声。
自称渡鸦的男人看起来分外疲惫,艾拉决定暂且让他好好休养,不去深究那股邪异的黑暗力量。
她一走出来,法娅便急切地询问起男人的伤情。这个率性的捕鱼女算是为数不多直言不讳的信徒了,得知一切处理妥当后,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不过,他究竟是什么人呢……”艾拉疑惑地喃喃自语。如此阴鸷的施虐痕迹,她从未在别的病人身上看到过。
“圣女大人,您别听昆丁之前的胡说八道,这位渡鸦小哥显然是个老道的渔民!”法娅拍着胸脯保证,“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身上的日晒,手上的茧子,还有那身肌肉,掌舵肯定是一把好手!”
见艾拉豁然开悟,法娅乐呵呵地笑起来,接着又问起那黑烟的事。
“我也不能确定那是什么。”艾拉垂着眼,精神屏蔽早已解除,但奥伦老师大概是气极了她,到现在也没有出现,“渡鸦先生好像没有相关的记忆,这种情况……要不我还是去问问克莱文先生吧,他应该会有点头绪。”
“您是说您的那位魔法师助手吗?”法娅看了看四周,“说起来,今天还没见到过他呢。”
“克莱文先生不是我的助手,他……”艾拉顿在了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大魔法师,对我关怀备至,帮了我许多的忙,偶尔也会有些严厉……”
“那么,他其实是您的兄长?”法娅用手挡住了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啊,莫非是您的父亲?可他看上去还很年轻……”
“不,当然不是!”艾拉连忙否认,生怕误会继续加深,“我们认识得并不久,我想他更像是我的……我的同伴。”
她说到这里,双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红润。
或许那位大魔法师确实曾出于别的目的而接近她,但这些日子里,他对自己所表现出的关爱却从未有一丝虚假。
更何况,两人还进行了那诚挚无比的创生仪式……
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艾拉的脸就烧得烫,低下头拧起了手指。
“哦,我猜到了……”看到她的模样,法娅忽然露出一脸了然的神情。
她一边咯咯直笑,一边自顾自讲起自己的故事,“我懂您的感觉,圣女大人,我和昆丁就是这样结识的。虽然他比我大得多,可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要不然,我才不会跟他誓约呢!”
听她提及誓约,艾拉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亚德里安的身影,想起离别时那双寂寥的碧眸,她摇了摇头,感到一阵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