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沈清禾起身,语气平静,“昨夜有人偷掘暗口,引走了半时辰的流量。”
众人惊疑不定,随她前往查看。
拨开杂草,果然见新翻湿土,沟壁有明显刨痕,一股细流正悄悄渗入旁侧荒沟。
现场一片哗然。
按旧例,这等行径少说也要罚粮三斗、鞭笞十下。
可沈清禾却不罚不责,反而转向巡渠队长:“从今起,此处设卡点,每半个时辰记录一次流量,记入公示榜。”
又对众人道:“水不会说谎,但它需要人去听。小泉听得见地声,我们就让他做‘水耳’,替所有人守这一脉清流。”
人群先是寂静,继而爆出阵阵喝彩。
“这法子公正!眼睛看不见,地听得见!”
“谁还能耍滑?地下通着根,瞒不过耳朵!”
那两个争抢配额的村正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老錾头停下锤子,抹了把汗,看着沈清禾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他没说话,只是重新举起铁锤,将最后一个字深深凿入石中。
“分——水——碑”。
三字落成,天地仿佛安静了一瞬。
风吹过碑面,拂起她的衣角。
沈清禾站在碑前,身影被朝阳拉得很长,像一根扎进土地的桩,稳稳撑起了这片干渴的人间。
陆时砚悄然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从此以后,水不再是天降之物,而是由人所治、由约所束的活命之根。”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旱地,轻叹:“这才刚开始。”
夜深人静时,一只灰布包裹被人悄悄放在了院门口。
布包未署名,打开却是一卷泛黄手抄,纸页残缺,墨迹斑驳,封面三个小字依稀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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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政法考》。
而在扉页边缘,有一行极淡的朱批小字,似多年前所留:
“古法拘于势,难济苍生;若有人能变通而近人心,则天下幸矣。”第三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信碗堂外的青石阶上落下了一串轻缓的脚步声。
柳先生裹着半旧的灰布直裰,肩披蓑衣,手中捧着一卷用油纸层层包裹的手抄本,悄然立于院门之外。
他并不敲门,只是将那卷书轻轻放在门槛前,退后两步,垂低语:“你做的,比古法更近人心。”
话音落时,沈清禾正从井台边提水归来,袖口微湿,梢沾露。
她望见柳先生的身影,脚步一顿。
这位前朝老学官,曾执掌礼律司,如今隐居山野,向来不问村务,今日竟亲自送书上门。
她俯身拾起那卷手抄,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毛糙与岁月侵蚀的脆裂。
展开一看,正是《水政法考》残篇——前朝治水律令之集大成者,条分缕析,权责分明,却终因脱离民间实情而束之高阁。
可此刻,这泛黄的纸页上,竟有数处朱笔批注,字迹清峻,直指要害:“渠非死物,人亦非奴;量水即量心。”“定额在册,不如共监于野。”
沈清禾凝视良久,忽而一笑。
她没有回屋珍藏,而是转身走进讲学堂,将这卷残本郑重置于讲台正中,压在一盏油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