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
上一次伤到浑身动弹不得是什麽时候呢?好像是被舍应捅了个对穿的那次,幸好有前辈的龟息护住了心脉,他才留下一条小命。他还记得自己躺在前辈的原型身上慢悠悠看面前流云飘荡的惬意心情。
现在秦川面前没有清风流云,只有陌生的窗幔,他能感受到灵力在缓缓恢复,甚至主动修补上了剑意的裂痕,没过多久,他坐了起来。
这是一处空荡的殿宇,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气味,他顺着长廊走出去,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长廊尽头,他终于看到一座巨大的丹炉,而站在丹炉脚下的人也回了头。
“哇!你醒啦!果然还是妙云仙尊的丹药效用极佳!”跑过来的是酒童,“我们刚出来的时候,你浑身上下血呲呼啦的,我还以为你就这麽投胎去了。”
秦川笑笑没做声,心想既然小酒童这麽有精神,江梦归应该也和他们安全出来了,于是擡头寻另一个被丹炉挡了大半个身子的身影。
“前辈?”
那人探出头,却是妙云。
“你喊的哪个前辈?若是找你的那个前辈,她回人间那个大沙坑地下说是做收尾工作了,若是找天兀子,估计正在刨天樽山的垃圾一边刨一边哭呢,若是喊我。。。。。。我不是前辈,我只是个不停被卷入极端事件的无辜炼丹女,一个累死累活的牛马。”
妙云语气不善,眉目间带着一丝怨怒又哀伤的情绪,秦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也马上察觉到这句话里差了什麽。
“舍应呢?”
“不在了。”妙云将头转过去。
不在了?是什麽意思?秦川张了张嘴,对这个消息有些不可置信,但妙云的神情明显没有一丝欺瞒。
“真元为引,自身为剑,方能毁灭天道境界的存在,就算前面是必死之路也能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在这一点上,确实无人能及他。”
“。。。。。。”
“他还有话让我带给你:春娘山之事,是他执念太过,行事轻率,他自己也不知牵扯进多少无辜性命了,但你无须担心,到了三生路上阎罗殿前谁也做不了假,明恩仇报偿自会一一分明,他会还的。”
“他。。。。。。真这样说?”
“当然不是,原话太过粗鄙,我可讲不出来。”妙云深吸一口气,又道,“你不用摆出这样的表情,他虽不是什麽良善,却也是言而有信从不诓人的。还是说,你在同情他?”
秦川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麽样的表情,舍应不算他的师父,却教了他剑术;不算朋友,却彼此照应着同行;不算仇敌,却给过他致死的一剑。这样的一个人,他也搞不清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场离别,但至少现在这一刻,他心中酸涩,确有遗憾。
“他是为了救我们。”他只能憋出这干巴巴一句。
“他不是为了救你,他在救自己。”妙云淡淡道,“他心中那个死结一直打不开,在九重天上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其实放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前尘往事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唯独他一人死心眼,偏要求今生圆满。如今他看清了自己所求皆是妄念,摸清了前面尽是死路,再活着,也只是一具枯骨罢了。”
他们三人虽是多年好友,却终究不是同路人,就算拉扯了几千年,还是要看着那人越走越远踏上一条不归的路。
妙云忽然觉得自己也挺累的,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去操那份心了,胡想了许多,她努力笑了笑,安慰秦川也安慰自己:
“放心吧,舍应心里自有衡量,就算身死道消,投入轮回,若还有缘分,在往後千百年中,总会碰上彼此的。”
九重天上明明不分阴晴昼夜,劫後馀生的人们却都觉得此时日光更胜了些,叫人开始期待明天了。
“对了,天兀子曾说你与他有缘,若你愿意,可以从此留在他门下,前途定比你回人间仙门修炼要顺遂。虽然现下天樽山毁了,你们暂时没地方住,但老头子的性格我了解,定不会亏待小辈的。”
这倒叫秦川吃惊了,他确实与天兀子在擎元岛便有结识,但那是他也并没有做出过如此热切地邀请。
“多谢天兀子前辈好意,只是晚辈心中认定一人为师,便终身为师,况且此间事毕,晚辈亦有要追寻之人,无法留在九重天上,还请天兀子前辈见谅。”
意料之中的拒绝,妙云并不恼。
“我就知道。。。。。。罢了。我这儿日常清净,你就安心修养几日,等那只小乌龟回来接你也来得及。”
“我已无碍,既然前辈在沙海处,那我自寻得到她,不敢再叨扰您。救命之恩,来日当报。”
“这倒不用你报,有人替你报过了。”妙云摆摆手,一副驱赶小动物的随意姿态,没给秦川问出‘是谁替他报了’的机会,“你去吧,站这儿碍着我看火候。”
话已至此,秦川也看出这位妙云前辈也是随性之人,于是简单向两人告了别,一路往下界去了。
江梦归面对着缓慢苏生的巨龟检查记录,她仔细记下每一日变化的细节,探查其中可能恢复的魂魄与灵力,她期待着面前的躯体再次醒来。
长时间呆在地底也会无聊,况且沙漠中气候干燥,并不似呆在寒潭里那般舒服,她忽然想起老石头,在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他偶尔会抚琴一首以作风流,于是又爬上去想找些什麽东西来摆弄。
可惜这座沙海中心的小城早已人去楼空,圣女被杀的风波结束後,蕾切尔便带着剩馀的信徒举家迁徙,现下只留下一地狼藉,尽是些弃之无用的废品。
江梦归勉强找到一只裂了缝的横笛,气孔得了肺病般的呼哧带喘,音也不怎麽在调上。
于是秦川落地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红衣的少女蜷起一条腿坐在断了半截的石柱上,嘴前横着只旧笛子。阳光从琉璃穹顶打下来,折射出的光斑像破碎的蝴蝶,穿过洞口落在下面人乌黑的发丝间,发丝一部分落下来挡住了脸颊,眼眸也被睫毛盖在後面看不出神情,每一处五官都看不大清楚,每一处都有韵味,让人琢磨。秦川脑袋里突然点亮了什麽,他想:原来这便是犹抱琵琶半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