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乔“啧”了一声,蹲下来翻了翻他桌边一摞未整的书页,“你这组还没在系统里还没有录入完成吗?要不我帮你一起校对一下,反正我也闲着。”
林序南抬起头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书页,语气依旧淡淡的,但却听得出干脆,“不用了,我习惯自己工作,有人在旁边节奏不一致我反而会乱。”
那语气说得实在,像旧纸一角,直白、干净,毫无缠绕。
不远处,裴青寂本在翻笔记,手指忽然停住。
他将笔记本合上,目光淡淡扫过两人交谈的方向,然后起身,朝他们走来。
他走得不快,声音不响,却像是沉水压纸,带着一股悄然逼近的沉重气息。
走到桌前,裴青寂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那摞还未录完的残页,又瞥了眼那件被撂在椅子边的外套,视线停顿了片刻,像是对这个物品的出现有所不悦。
“这批残页,是按照你自己的编号还是原始目录?”裴青寂的声音低了几分,但口气不自觉带了些偏向。
林序南手指依旧在纸页边缘轻拨,“我自己的编号,这一批线装断了,原始目录顺序乱了,短时间我复原不了。”
“那就按你的来,不用别人插手。”裴青寂看也没看许南乔,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但字字都像是替林序南划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说完,他转头看了许南乔一眼,神色平静,但语调比平常更客气,“你那边没别的事就先去休息,天亮之后可能有访谈安排,你准备一下。”
许南乔愣了一下,笑了笑,抬手做了个“了解”的手势,“明白,裴博士。”
他转身离开后,空气重新安静下来。
“对了。”林序南忽然开口,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动作利落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缓慢,像是故意留出时间在等裴青寂转过头来看他。
“这是我昨晚整理的修复方案……针对这次的情况,可能有些地方不准确。”
他把那份计划书递给裴青寂,语气温和,疲惫的眼睛里藏着一束重新聚起来的光亮,“但你先看看。”
话音落下,他又顿了一拍,像是在斟酌,像是随口,又像是蓄意,声音比刚才压的更低了一些。
“反正……裴师兄也要留下来陪我,不是吗?”
那一句“陪我”,尾音轻得像是化在纸缝之间,姿态软得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却又像直直地递过去了一把小刀,一把温吞却锋利的小刀。
裴青寂接过资料,眼睛还停留在林序南的脸上,没有立刻低头翻阅。
他的指尖轻轻弹了下纸角,嘴角扬起一个淡笑,带着一点玩味,也带着某种默许的纵容。
“所以你早算准我不走?”
“没算。”林序南垂眼,睫毛投下一层静影。
他的唇角微微一抿,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认真。
“只是觉得……你会不放心我自己留在这里。”
话落的那一瞬,棚里像是被谁静音了一拍,连气流都慢了下来。
林序南的语气软得近乎乖巧,内容却藏着十足的算计。
话说得温顺,句句都让人无法反驳,却又句句在试探界限。
裴青寂盯着林序南盯了几秒,才慢条斯理地笑了下,像被人一把捏中了命脉,却心甘情愿地不闪不避,甚至还带着点认命的甘愿。
“看来你现在会写的不只是修复方案了。”
裴青寂说完,低头翻开第一页,眼角眉梢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他努力的压着嘴角,像是顺手盖章一样加了一句——
“行,听安排,我留下。”
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种笃定的从属感,像是无声说出“你想要的,我都给”,又像是一场缜密布局后,他选择反将一军。
说完,他站在灯下没再动,只安安静静地陪着林序南,一人低头一人侧身,声音不再多一句,呼吸却像在同一个频率上慢慢贴近。
裴青寂的指尖翻到第三页时,忽然顿住了。
“这个技术路线……”他喃喃开口,原本还有些惫懒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意外的欣喜,“倒是推陈出新。”
他目光快速扫过下方几行小字,语速也不自觉快了些,“如果真的能按这个方案实现,确实可以把对古籍结构的干扰降到最低。”
裴青寂看着那份资料,又看了看林序南,眼底仿佛有一道沉寂多时的光被悄然拨动。
他原以为只有自己会执着于那些“别人眼里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不破坏原始古籍的排版纹理、比如要在实验效率与文化保留之间找平衡。
但现在,这份方案里那些标注严谨的细枝末节、那些他本以为会被忽视的取舍——都恰好吻合了他曾经的坚持。
——就像是他以为自己孤身走过的路,实际上早已有另一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走出了几乎一致的足迹。
而如今,那颗曾在泥泞中被掷下的种子,终于等到了它发芽的时机。
林序南没有再说话,只将录入好的残页摆整齐,然后坐到他身旁,拿出电脑把的一份数据表调出来,一字一句地讲解。
冬日暖阳渐渐有了温度,裴青寂的黑眼圈在光下也淡了几分,他时不时扫过林序南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撑着头听对方讲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眉头竟也舒展开了些。
在这个仍旧疲惫的清晨,在残页与数据之间,慢慢蒸出了点久违的温度。
“所以……”林序南语气轻缓,却字字清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又恰好在心上落定,“这次……要不要试一下新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