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衿生睁眼,撞上老杨锐利的眼神,示意明确:叫醒她。
喉结微动。
视线落回那张沉睡的侧颜。
她眉间蹙着未散的疲惫,呼吸安稳得像只倦极的鸟。
叫醒她?
是不是……太残忍了?
……这麽努力的人,连片刻安宁都奢侈?
一丝不忍攥紧了他的呼吸。
他蜷了蜷垂在身侧的手指,擡眼望向老杨,目光里带着一丝几乎不可见的恳请。
老杨的目光如磐石,纹丝不动。
教室纪律的铁律无声悬顶,冰冷而沉重。
无声地,贺衿生吐出一口浊气。
指尖的犹豫最终被某种更坚硬的东西压下——
是规则,也是……或许更深一点的顾虑?
他伸出手,食指骨节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极轻丶极轻地碰了碰江挽月的手臂,像触碰易碎的晨露。
“江挽月。”
声音压得极低,近乎气音,融在广播的背景里,“醒醒。”
指下的温热毫无反应,只有发丝摩擦纸张的细响。
他指尖力道稍重一分,带着点不容忽视的提醒,又推了一下:“班主任在。”
“嗯……”
一声模糊的丶带着浓重睡意的嘤咛逸出。
她睫毛剧烈颤动,如同受惊的蝶翼,挣扎着,却未能挣脱睡意的泥沼。
困成这样……
老杨的视线如芒在背,带着催促的压力。
贺衿生心一横,摒弃了最後一点迟疑,指尖落下第三次,清晰而短促地一推。
“醒醒。”
江挽月猛地倒吸一口气,像是被从深水拽出,惊惶地擡起头。
脸颊上印着清晰的书页红痕,几缕发丝黏在额角,眼神迷蒙如蒙着清晨的雾气,茫然地看向推醒她的源头——
他,又惊慌失措地转向过道上威严的老杨。
睡意瞬间被惊飞,窘迫的红潮迅速漫上白皙的脸颊。
贺衿生在她目光聚焦的瞬间已迅速收回手,闭目,重新摆出标准得无可挑剔的眼保健操姿势,仿佛刚才的触碰和低唤从未发生。
然而,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和她惊醒时那瞬间脆弱丶茫然丶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神,却像投入他平静心湖的石子,悄然荡开一圈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老杨见她已醒,严厉地扫了一眼,背着手走向下一排。
广播里的指令仍在继续:“第四节……”
贺衿生闭着眼,世界只剩下眼保健操的节拍和自己平稳的呼吸。
但他清晰地感知到身旁空气的凝滞——江挽月僵硬的坐姿,她慌乱整理头发和书本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极力压抑却依旧紊乱的气息。
课桌下,他刚刚收回的手,无声地丶紧紧地蜷握了起来,仿佛想抓住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热,又仿佛想压下心底那丝名为“不忍”的馀波。
下次……别熬那麽晚了。
这话,终究没能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