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怎麽会不懂什麽叫死亡呢?他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昨天面对妈妈离世尚且可以笑着安慰爸爸的男孩,今天却也想哭着回到妈妈的怀抱。
“她没有生气。”德拉科的声音哽咽着,再也维持不住冷漠,“她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猛地袭来。眼前的棺木丶人群丶松林都在瞬间翻转,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他感到胸口一阵窒息,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腥甜,然後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倒下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斯科皮的尖叫,听到了赫敏的惊呼,听到了卢比慌乱的叫喊。但这些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遥远而模糊。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阳光透过窗幔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像阿斯托利亚的手。後腰的疼痛减轻了些,但头痛得像要裂开,胃里依旧翻江倒海。
“主人,您醒了!”卢比扑过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庞弗雷夫人来看过了,她说您是悲伤过度加上营养不良,开了这个调理药剂。”
德拉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恶心按住。他猛地掀开被子,踉跄着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再次剧烈地呕吐。这次吐出来的是黄绿色的胆汁,混杂着血丝,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
“爸爸!”斯科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恐惧,“你别死!”
德拉科回头,看到男孩站在洗手间门口,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手里还攥着那块没吃的巧克力蛙。显然,他是被吓坏了。
“胡说什麽。”德拉科用袖子擦了擦嘴,扶着墙壁站起来,强撑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爸爸只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你是不是明天就要回霍格沃兹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让布雷司陪你去买?”
“可是你晕倒了!”斯科皮跑过来,抓住他的衣角,“在妈妈的……在那个盒子旁边。”
德拉科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他看着儿子含泪的眼睛,他多想告诉孩子,他的妈妈确实像星星一样离开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多想抱着他一起痛哭,承认自己也害怕得要命;多想告诉斯科皮,他不是一个坚强的爸爸,他快要撑不住了。
但他最终只是蹲下身,轻轻擦掉斯科皮的眼泪。“别这样说,妈妈……会伤心的。”他的声音干涩而疲惫,“妈妈只是,只是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需要很久才能回来。爸爸只是最近太累了,等休息好,我们就去看她,好不好?”
斯科皮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要快点好起来。”男孩小声说,“妈妈说你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好。”德拉科的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斯科皮走後,德拉科靠在墙上滑坐下来。洗手间冰冷的瓷砖贴着後背,却无法驱散身体里的灼痛。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脸色青灰,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悲伤过度。那些躯体化的症状正在失控,疼痛丶呕吐丶眩晕丶颤抖……它们像一群疯狂的野兽,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而他却连呼救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能告诉斯科皮,不能让孩子在失去母亲的同时,还要担心父亲的身体;不能告诉任何人,马尔福家的男人,从来都是独自承受痛苦,哪怕这痛苦已经快要将他吞噬。
他从药柜里翻出所有能找到的止痛剂和镇定剂,一股脑倒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却毫无感觉。只要能压制住这些症状,只要能让斯科皮相信那个爸爸很好的谎言,他不在乎这些药会带来什麽副作用。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将云彩染成血红色,像一场无声的哀悼。德拉科蜷缩在床上,身体依旧在疼痛中颤抖,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像一潭死水。
他知道,这场由悲伤引发的躯体化反应,已经变成了无法控制的风暴。而他,只能在这场风暴里独自漂流,用残存的理智和父爱,为斯科皮筑起一道脆弱的堤坝,哪怕这堤坝随时可能崩塌。
夜里,他又吐了一次。这次是在睡梦中,温热的液体呛进喉咙,让他猛地惊醒。他摸索着爬下床,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客厅里传来斯科皮翻身的声音,显然是被吵醒了。德拉科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咳嗽平息,才扶着墙壁站起来。
镜子里的男人,眼底是浓重的青黑,嘴唇上布满了干裂的伤口,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颓败。他看着自己,突然觉得陌生又可笑——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马尔福少爷,如今却连悲伤都不敢大声表达,只能任由它在身体里腐烂,变成伤人伤己的毒药。
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泼脸。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会彻底垮掉,到时候谁来照顾斯科皮?
但他能怎麽办呢?去圣芒戈?告诉医生他因为妻子去世而精神崩溃,出现了各种躯体化症状?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马尔福家会成为整个巫师界的笑柄。
他只能撑着。像过去十二年那样,像在霍格沃茨的地牢里那样,用沉默和忍耐,对抗着生命里的狂风暴雨。
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身体里的疼痛越来越强烈,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正在慢慢勒断他的神经。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斯科皮醒来之前,收拾好所有的狼狈和痛苦,再次戴上那副冷漠的面具,扮演一个合格的丶不会倒下的父亲。
夜色深沉,马尔福庄园在寂静中沉睡,只有二楼的洗手间里,还亮着一盏孤灯,映照着一个男人蜷缩的身影,和满地无法言说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