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已经把假消息递到沈衔月那里了,只是奴婢不明白,殿下为什麽要这样做?殿下若是不相信时倾尘,大可以把建安盟握在自己人的手中,为什麽不去动建安盟,也不去动他,反而要千里迢迢,去动一个女子呢?她手无缚鸡之力,还怀着个孩子,根本威胁不到殿下呀。”
李元芳轻轻捏了下指骨。
“因为,我相信天澜。”
“奴婢还是不明白。”
李元芳没有立刻回答,他眺着门外的絮絮飞雪,半晌方道,“你说,这麽多年来,父皇为什麽迟迟不肯为我娶妻?我同父皇提过的女子,也都一个个有了人家?”
那人闻言,迟疑了一下,方大着胆子说,“因为殿下的外祖家是……”下一瞬,他觉察到李元芳冰冷的目光,忙又垂首,“殿下恕罪,是奴婢失言了。”
“你说的没有错,父皇不杀我,是因为我身上流着他的血,父皇不肯重用我,也是因为我身上留着徐氏一族的血,他或许可以因为父子亲情留我一命,却绝不会容许我成家立业,生下流有徐氏血脉的孩子,因为在他的心中,我还是可控的,但我的孩子,却是不可控的。”
“所以殿下如此,也是畏惧沈衔月生下流有慕容一族血脉的孩子?”
李元芳点头。
“她是威胁不到我,可她的孩子却能威胁到我,这些年来,天澜视我为友为兄,我视天澜亦然,我知他胸中抱负,绝非贪名逐利之人,只要我在一日,他就绝对不会与我相争,建安盟放在他的手里,我很放心,可是,他的孩子就不一定了,想当初,春秋乱世,诸侯争霸,那些斗得你死我活之人还有谁记得自己也曾是鲁国周氏子孙?”
“难道殿下是想要斩草除……”那人心一惊,陡然住了嘴,“殿下就不怕时倾尘知道吗?”
“知道?知道什麽?”李元芳勾了勾唇,“等他知道的时候,人早就已经死了,他只会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怎麽会知道是我们动了手脚?天澜是个痴情人,只要沈衔月一死,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妻妾,也就更不会再有子孙,他就可以全心全意为我所用,为大徵所用。”
*
北凉。
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
天气怪得很,一时冷,一时暖,一时落了雨,一时又刮了雪,反反复复,总没有个晴天,在叶三郎的精心照料之下,沈衔月的身子一点点好了起来,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明明这一场仗,时倾尘都已经获胜了,他为什麽还迟迟没有消息递回来。
这日,叶三郎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急需出门一趟,郎中说,沈衔月胎象已稳,这让他的心里安慰不少,嘱咐了侍女和随从两句,匆匆忙忙,策马而去。
大漠之地多黄沙,沈衔月本来是想出来透透气,才走了没两步,就被烟尘呛了回去,她回屋坐下,正要斟茶润润嗓子,发现瓷盏之下似乎压了个东西。
沈衔月环顾四下,哪有半点人影,她悄悄揣了信函,趁着伺候的侍女不察,展开来读,这一读,却是让她唬了一大跳。
这封信函是青崖写的,里面说,时倾尘身陷囹圄,性命垂危,明明是立了大功,却要被当作佞臣贼子处死,迫在眉睫,为今之计,只有请她回长安走一趟,因为她太傅之女的身份,若能为时倾尘辩护脱罪,或许还有一二分可救。
沈衔月紧紧攥着信函,扯出一丝丝褶皱,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她只觉得腹中孩儿似乎也不安了起来,这一下,更让她手足无措。
一孕傻三年。
不是白说的。
沈衔月担心时倾尘的安危,再想想叶三郎此前吞吞吐吐的模样,更对这封信函深信不疑,当下就支开侍女随从,按照青崖所说的时间地点,召见了他。
来人,确是青崖,他告诉沈衔月,他已在郊外备了车马,随时便可啓程,只是他也说,如今时倾尘处境危险,即便沈衔月回了长安,也未必能救得了人,正所谓,欲拒还迎,以退为进,青崖知道,如果一味劝她回长安,反而容易引起她的怀疑,还不如假借少主的叮嘱,消了她的疑心,果然,她听了这话,更是深信不疑,当下便要啓程。
她,要去救他。
*
长安。
大明宫。
灯火葳蕤,寒凉彻骨,李承赫冠冕齐整,扶阑而立,他的祖父就是用这一招逼得彼时的皇帝退了位,他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这一招也会落到自己的身上,他更不曾料到,这个人,会是他又怜又愧的儿子,他生性多疑,臣子丶妻妾丶儿孙,他都是有所防备的,唯独对这个幼时失去生母,少时为救自己毁了容颜的儿子多了几分怜惜。
李承赫永远不会明白,五岁那年,李元芳就已经因为母妃之死恨上了自己,而後的救驾之功,容颜尽毁,不过是李元芳的绸缪与算计罢了。
是啊,他可以算计自己的女人,为什麽这些女人生的孩子就不可以算计他呢,他忘记了,这些孩子身上流的血脉,他不过占了一半而已。
另一半,他不敢想,更不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