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煊倒不是很惊讶,她看起来不像大晋人士,没有名讳也很正常,他说话和风细雨,没有轻浮之色:“名字是人存在于世间的凭证,若姑娘不嫌弃,我倒觉得有个名字很适合姑娘。”
“什麽?”
“莫惊鸿。”
晴光潋滟,摇橹轻荡,一曲尽,莫惊鸿。
*
魏煊轻按眉心,看了地上的几沓折子,不郁之气缭绕心侧,烛火昏黄,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黯然。
方才他随手拿起一张折子,打开一看,是劝他开後宫纳妃的,他眉头微皱,轻轻放下,再拿一张,又是相同的劝慰之语。
立了储君仍不能堵住那些大臣的口,他一气之下扫落了折子,眼下殿内的宫婢奴才跪了一地,大气儿都不敢喘。
静默半晌,魏煊摆手,语气疲乏:“你们都下去吧。”
“是,圣上。”
圣上…他听到这个称呼身子一顿,纵是当了帝王好几年,他也未能习惯这个身份,准确来说,是不喜。
太多的身不由已,太多桎梏,让他渐渐失了自我,也再无人唤他“允恪”。
而他,还是没能忘了那个唤他“允恪”的女子。
当年的宫变之後,他曾出宫找过莫惊鸿,只是当时派去监视镜王府的暗卫皆道未见过她的身影。
魏煊不信,这些年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她,只是一直没有找到。
如今细细数下来,他也不过只见过她数十面而已。
可在梦中,他却见过她无数回。
少年时他总会重复做一个梦,梦中有个女子,身着一袭红衣,长相艳丽,总是坐在秋千上,眉目间是散不尽的愁绪。
初时他有些害怕,只远远看着她,可不知为何,看着她难过,他心中也会隐隐作痛,于是他鼓起勇气上前去问她:“我能帮你吗?”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魏煊後来也习惯她夜夜入梦了,为了逗她开心,总会跟她说些平日里遇到的趣事,她就静静听着;偶尔他会同她诉说心中的烦闷,这时她便会轻抚他的头。
突然有一日,她对魏煊说:“丰京城往北五十里有处农庄,你能否去那里看看?”
梦醒之後,他思量许久还是去了。若让别人知道,怕是会笑他痴儿,还要请道长祛除晦气,毕竟梦境丶红衣丶女子,怎麽听都不像是吉利的梦,可他却觉得他该去这一趟。
他去到後,救了一名女子,而那女子的脸就与他梦中的红衣姑娘,一模一样。
那一刻,他是吃惊的丶欢喜的丶激动的,唯独没有惊悚。
魏煊想维护她的自尊心,没有开口说帮她,只一路偷偷跟着护送,偶尔拜托别人装装善人给她送吃食。待到了城门口见她被人轻薄才露了面。
恪,谨慎恭敬之意。魏煊的确如他的父皇所愿,对皇兄恭敬,严于律己,修身洁行,却独独在莫惊鸿此事上失了理智,或者说是在清醒中沉沦。
明知她身份存疑,明知两人毫无可能,但因为那个梦,他总会不自觉地靠近莫惊鸿,他觉得两人似是上辈子就已经相识,这辈子仍要再续前缘。
可惜最後的结果,不如人愿。
殿中烛火就要燃尽,“噼啪”一声,将魏煊从回忆中拉回来。
他苦笑一声,蹲身将地上的折子捡起来,脸上闪过一丝狠意,既然那些大臣这般闲,就让他们的後院也着着火吧。
翌日,元崇帝颁布了一条律令,女子闻之欣喜,男子闻之哀嚎一片。
律令颁布不到半日,街上就贴满了告示:一名男子只能有一位正妻,不得纳妾,违者,斩刑。若有後继帝王欲改此令,即是大晋气数已尽之时。
数年後,魏煊扮作寻常百姓出了皇宫,走了一间名为“旭日书局”的书局。
有女子在讨论最新的话本故事,是关于亡国公主与异国皇子的,鬼使神差之下,他也拿了一本看了起来。
只是他看着看着,面色陡然变得苍白,捏着纸页的手都在颤抖,而後阖上眼,没有再看,付钱拿了一本便走了。
第二日,元崇帝崩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丰京。
所谓痴儿,不过是一人为了让他活着而甘愿赴死,可那人却不愿她孤身游荡于寂寥黄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