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恬本欲喝退他,突然又想到梁勋当日赠画之事,犹豫一番,终是没忍住问:“什麽东西?”
小厮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到清荷手中,随即弓着身,姿态谦卑,“公子说,小娘子看过後就会明白。”
说罢,他立在原地,竟未离开。
李芷恬见状疑虑更甚,当即拆了信封。
她仔仔细细扫了两眼,陡然变色,面上一派凝重,语气中带了分慎重:“你家公子呢?”
小厮颔首,指着身後不远处早已备好的马车,恭敬道:“公子在太和楼候着小娘子。”
她纠结了一阵,问清荷:“阿娘在何处?”
清荷虽日日跟在她身侧,府中主子的基本动向都是清楚的,回道:“昨日主母接了长公主的帖子,今早去公主府赴宴了。”
李芷恬思索一番,先去门房处写了个条子,递给值守的门子,“主母回来,你将此交给她。”
门子接了过来,又听她道:“不,你现在就去长公主府交给她。”
门子领命,揣着条子疾步出了府。
待安排好一切,她才跟着小厮上了梁勋的马车。
太和楼五楼,设有最为高雅私密的雅间,若非身份特殊的贵人,寻常人连它的扶手都摸不上。
小厮领着她,一路进了廊内最靠里间的房间。
“小娘子请。”小厮恭敬的为她推开门,清荷要跟着进,却被他拦在了门口处,“这……多有不便,忘小娘子能谅解。”
清荷欲争辩,李芷恬却道:“你在门外守着。”
入里,一眼便是一座硕大的立地座屏,面贴金箔,华贵雅致。
她无心欣赏,绕过屏风,就见梁勋正跪坐于茶案前。
他一手支额,脸隐在手掌之下,瞧不清神色,脊背微弓,宽大的衣袍罩在他消瘦的身姿上。她竟觉得他很是——颓废。
往日清朗儒雅的人,如今仿佛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她一凛,心中莫名划过一丝不安。
听她进来,他无动于衷,无一丝反应,生平第一次,他如此失礼不与人招呼。
地上铺着软毯,她无声走去他对面,徐徐跪坐而下,衣料摩擦之声,在死寂的房中显得清晰分明。
他一动未动。
她缓缓拿出那封信,轻轻摆在他面前,许久,才轻声道:“这是什麽。”
他这个模样,她委实说不出什麽重话,即便这是一封对她极为震惊的证据——抑或要挟。
他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未听见,魂魄仿佛被抽离了三尺之外。手边鎏金香炉中,忽而香断而坠,砸入纷乱的香灰之内,才听他涩然开口:“如你所见,乃凉州司户佐的证词。”
司户佐是东朝管理人员户籍的官吏。
他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是久不开口说话的生涩。
“你从何处得来?”她话一出口,又後知後觉自己多馀相问,证词都在手上,只怕……
她换了个问法,已无方才的客气:“你们为何要查我姨娘?”
梁勋不语,挡在脸上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只见他满眼血丝,憔悴不堪,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阿恬……那司户佐,在我父王手上。”
李芷恬一惊,怒道:“你父王什麽意思?”
她想起应王书房中姨娘的画像,喝问:“你父王想做什麽!那是我姨娘,我阿耶的姨娘!他想对付谁!”
她一手拿过司户佐的证词,举在梁勋眼前,一叠声的质问:“他是妄想拿着我姨娘户籍造假的证据,来要挟我姨娘,或者我阿耶吗?还是要借此对付李氏?”
面对她的急言令色,梁勋眼里满是哀伤,低哑道:“阿恬……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麽,明白你们不安好心?”
梁勋缓缓指向信上二字,语中带着悲意:“你姨娘……原是抚州人。”
“抚州又如何!”话方出口,李芷恬脑中电光一闪,瞬间回过神来。
霎时,“抚州”二字,仿佛是一条绳索,一下将所有线索都串了起来。长青观应王的反常,应王府中姨娘年轻的画像,以及,阿耶匆匆突然带姨娘回往凉州……
她凝了神色,冷冷道:“我姨娘户籍是假的又如何,她来自抚州,又如何!明明是你父王色欲熏心,觊觎我姨娘!”
梁勋怆然一笑,整个人都笼着悲切,他隐忍了许久,才艰涩的丢出一声惊雷,
“阿恬……你是我的妹妹,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