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的这麽讨厌,说不出哪里讨厌,可每每见了他,总会惹得她不高兴。
越想越气,那石子给她一脚踢的老远,就见它骨碌碌的滚在一双木屐边,脚边伸来一只手,缓缓捡起那石子。
阳光灼灼,就见一名男子背着光立在她不远处。
“恬娘子似心情不快。”那声音如风过青竹林,簌簌葱葱的,煞是好听。
李芷恬眨了眨眼,待瞧清身前之人,不确定道:“谢……谢子墨哥哥?”
谢子墨莞尔一笑,如清风过处般爽朗,他将小石子递还给她,“恬娘子竟然还记得我。”
她缓缓接过石子,却是垂下了头。
她怎能不记得。
即便过了这麽多年,待见到人时,她仍能第一时间喊出他的名字。
论起她与谢子墨的缘分,还得从她第二段未成的亲事说起。
李芷恬十二岁时,因李宁氏娘家做媒,相中了陈郡谢氏大房的小儿子谢子规,也就是谢子墨的弟弟。原本这个亲事也不是那麽合衬,谢氏作为前朝顶级世族,直至今日日渐衰微,已被踢出了五姓之列,门第上有些差距,加上谢子规又大了李芷恬五岁,李宁氏当时并未一口应承下来。
谢氏几百年来,一直与琅琊王氏关系匪浅,即便衰败了,两家也从未断了联系。李芷恬自小与王麟打在一处,自然而然的,与谢氏这几个子嗣关系也亲近了起来。
谢子规原本将她当妹妹待之,长相甜美活泼灵动的小姑娘,谁不喜欢。谁知相处时日久了,谢子规又少年老成,久而久之,竟对她多了几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别样情愫。
随着李芷恬日渐长大,娇嫩的脸庞逐渐褪去了青涩,变成了少女的明媚,他那不甚清晰的情感也随着她的年纪逐渐成形,于是大着胆子向李府正式提亲。
李宁氏原本有所顾忌,但封姨娘却说李芷恬性格跳脱,男子年龄大一些方便照看,加之谢家这一辈的子弟都卓荦超伦,委实争气,谢子规又是个中翘楚,应是前途无量。
一番考量下来,李宁氏松了口。
可天不遂人愿,眼见着马上要纳征了,谢子规曾经在外交好的清倌人,也不知受了谁的唆使,竟找上了门。
说来谢子规也冤枉,他身为谢家子弟,沿袭了谢家一惯的风流作风,自懂事後,确实结交过一些红颜知己。此类行径在文人雅士中,最多就是红袖添香。待他决意要定亲前,早已与那些红粉断了往来。
可李芷恬什麽性子,当即就不高兴了。
加上那清倌人半路上拦了她,一顿哭天抢地,酸言醋语,句句说着曾经的风花雪月,字字意有所指此情可待,将她激得立马跑去谢家族学,也不顾在场衆多谢家子弟,随手拿起砚台便丢向谢子规。
谢子规当即被她泼了一身墨,而在旁的谢子墨,却被那飞来的砚台砸了手腕。
那一年,谢子墨正准备着春闱的省试……
自此,两家亲事只得作罢。
谢子规才学斐然,然而作为谢家二房次子的谢子墨也不逊色于他,至今未能享誉京城,实乃他的运气着实不好。
自那次错过了省试,第二年谢子墨又碰上祖母病逝,按东朝法制,需得守孝一年。待他终于能参加春闱时,谁知那年雨水丰沛,他坐的那间考舍,夜里给雨水冲塌了去。蹉跎了几年,谢子墨也似被磨没了心智,于是在外游学去了。
可李芷恬觉得,若当年她没有失手砸伤他的手腕,也不会有後头那些事了。
所以,每每对着谢子墨,她总有几分心虚。
“恬娘子也是来找知空的吗?”谢子墨柔声问询,打断了她的回忆。知空是王麟的字。
李芷恬讷讷点头,她垂着头,似不敢看他,小声问道:“子墨哥哥回京了?”
谢子墨见她这副小鹌鹑模样,不觉好笑,他缓了声色,“上旬刚回来,准备明年春闱下场。”
“那……”李芷恬欲言又止,见谢子墨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擡指轻轻点向他的手腕。
谢子墨恍然,啼笑皆非道:“早已无碍,谢恬娘子记挂。”
她心里轻松了几分,却又不知再与谢子墨说些什麽,二人本就相差六岁,因着愧疚,她对他总是有几分小心翼翼,总怕自己不小心怠慢了他。
谢子墨见她这谨小慎微的模样,委实与她往日作风不符,于是宽和道:“阿阳也来了,已跑去找知空了,你未碰见她吗?”
谢子墨口中的“阿阳”是他的嫡亲妹妹谢灵阳,在谢家行五,与李芷恬同岁。幼时二人常玩在一处,即便她与谢子规退亲闹得风风雨雨,二人也并未因此短了情意。
谢子墨外出云游时,二房夫人挨不住谢灵阳的软磨硬泡,答应她跟着一道出了府。这一走便是两年,她已许久未见她了。
李芷恬闻言眼神一亮,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不由得道:“想是与她错过了,我这就去找她。”
“正好我也要去找知空,我与你一起去吧。”谢子墨擡步,领着李芷恬又返回王麟的院子。
两人一路无话,李芷恬一时有些尴尬,正想着是不是该寻些京城趣事说与他听听,就听见前方院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李芷恬心中一喜,紧走两步,迫不及待想上前去招呼,却在行到院门时,蓦地停住了脚步。
王麟的院落与其他男子院落不同,贵族男子偏爱兰与竹,偏偏他的院子里种满了白梨花,与他喜怒无常的性格委实不太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