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乾转身回来,帮着潘青山卸下马具,将马车的马匹也拴在桩上,还特意把缰绳放长了些,让马匹能低下头啃到脚边的青草。
马匹与马车都安置妥当,潘青山和通文叔各自从车厢里拎出沉甸甸的包袱背在肩上,跟着陈明乾等人的脚步,朝着大殿走去。
刚走到大殿门口,一阵风卷着枯叶从脚边滚过,潘青山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大殿屋顶塌了个骇人的大洞,正中神龛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当年那尊镀了金的山神像,不知被谁掀翻在地,半边脸深深埋在碎瓦砾中。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村里,自己拍着大腿跟邻里吹嘘“这庙灵验得很”时,嗓门亮得能惊飞檐下麻雀。
可如今殿内早已一片狼藉,几十个汉子在里面生起数堆篝火,就地歇脚。往日的香火鼎盛荡然无存,只有穿堂风在殿里打着旋,卷起地上的落叶与灰土。
潘青山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些年的烟火气、往来人声、晨钟暮鼓,还有自己当年揣在怀里的虔诚与欢喜,好像都随着这庙宇的破败,一同烂在了这荒寂的尘埃里。
大殿门口那几人正朝着停妥的怪马车打量,目光又齐刷刷落在几人身上。火光忽明忽暗,将那紫衣女子的脸庞映得愈清晰——眉如远黛,眼含秋波,秀丽中透着几分难辨的气度。
她缓步走到车旁,车帘被轻轻掀开,先跳下来的是个穿粗布衣裳的小姑娘。梳着简单的髻,一双眼睛像浸了水的黑琉璃,懵懂地转着圈,把院子里的人和物都看了个遍,那怯生生的模样倒让周遭的疑云淡了几分。
可没等众人回过神,车里又走出一位女子。一身的锦衣绣着暗纹,裙摆扫过车辕时带起微风,身姿亭亭如荷,眉眼清丽得像晨露未曦的花。
这一下,院里的人更糊涂了——这般一看便知是金枝玉叶的小姐,怎么会屈身坐这种连漆都没有的马车?
疑惑正浓时,那几人已簇拥着锦衣女子上前。领头的年轻男子拱手而立,声音温和却沉稳:“诸位兄台,我们本是往兴元府省亲,谁知山路遇阻,实在找不到别处落脚,才冒昧来此借宿一晚。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话音刚落,台阶上那个虬髯男子走下台阶,身后几人也连忙跟上,目光在锦衣女子和那辆怪马车之间来回打转,显然还没解开心里的疙瘩。
那虬髯男子拱手回礼,声如洪钟:“大家萍水相逢便是缘分,你我皆是在此歇脚的路人,不必多礼。”
“这位兄台想必就是镖局的总镖头吧?”张天童忽然开口问道,目光平和地落在对方身上。
虬髯男子闻言朗声应道:“正是在下。”
张天童微微颔,拱手问道:“我看贵镖局押着这许多货物,为何不走官道,反倒选了这崎岖山道?”
总镖头脸上掠过一丝无奈,苦笑道:“兄台说的是理,只可惜路上遇了些琐事耽搁了时日,如今离交货的约定之期越来越近,不得已才走了这条捷径。”
他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谁曾想走到前头,才现山道被滑坡堵死,瞧那样子一时半会儿根本通不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天童颔劝慰:“兄台也不必急,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总镖头闻言勉强笑了笑:“但愿如此吧……”说罢他转身指向大殿后方,抬手示意道:“这大殿后面的禅房倒还保存完整,眼下还有两间空着。西侧柴房里堆的柴火也还能用,诸位只管自便。”
说罢,他抬手朝一旁的镖头示意。那镖头立刻会意,转身从一旁取过一支燃得正旺的火把,双手递到陈明乾面前。
陈明乾颔一笑,伸手接过火把,火苗跳跃着,映得眉眼间添了几分暖意。
张天童拱手谢道:“多谢总镖头。”其他人也纷纷拱手行了一礼,裴婉君敛衽对着几人轻轻福了一福。
珠儿站在她身侧,看着众人行礼的模样有些茫然,犹豫片刻便也跟着婉君阿姐的样子,怯生生地福了一福。
几人绕过大殿,通往后院的青石板道早已被疯长的野草侵占,半人高的草叶在晚风中簌簌作响,几乎要没到胸口。
张天童与陈明乾走在前,两人脚步轻踏间,身旁的野草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道轻轻拨开,纷纷向两侧倒伏,在身后留出一条清爽的小径,让随后跟上的裴婉君等人走得省力许多。
即便如此,裴婉君仍需不时提起裙摆——草叶边缘带着细齿,稍不留意便会勾住裙角。一旁的韩幼娘与珠儿见状,连忙上前一边一个帮她提着裙裾,三人并肩而行,总算避开了野草的牵绊。
这细微的一幕,恰好落在了后面不远处的一双眼睛里——正是方才在寺门口与他们交涉的镖头。
他目送众人走进后院,便转身快步回到大殿前,凑到那总镖头身边低声道:“属下瞧着这几人,倒像是大户人家出行,带着仆从家眷的样子。”
旁边一个瘦脸镖头也接口道:“方才我仔细打量过了,为的老者瞧着沉稳,像是府里的管家;那年轻后生身手利落,定是随行护卫;还有那紫衣女子,眼神清亮步伐稳健,一看就是那位娘子的贴身护院。
至于那个小姑娘,瞧着怯生生的,怕是从哪个乡野地方买来的丫鬟。”
另一个眉间浓须相连的镖头也点头附和:“不错!那赶车的汉子手上全是老茧,确是干粗活的车夫;边上那个穿长衫的中年书生,文质彬彬的样子,多半是管账的先生。”
总镖头捻着胸前的虬髯,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确实,那位娘子一看便知是千金之躯,那份从容温婉的气质,寻常人怎么也伪装不来。”
他目光扫过身旁几位镖头,沉声道:“尽管如此,大家夜里还是多留个心眼,仔细些巡查,免得节外生枝。”几个镖头齐声应道:“诺!”
总镖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老道士,语气添了几分恭敬:“道长,那之后便全靠您了。”
老道士抬手将拂尘轻轻一挥,颔道:“放心,此事交予贫道便是。”拂尘的银丝在篝火映照下,泛着一丝冷光。
张天童几人来到后院,果然见另外几间禅房里亮着摇曳的灯火,唯有东边两间禅房还黑着灯,显然是空着的。
几人走到近前,陈明乾抬手轻推外间禅房的房门。那木门早已朽坏,被他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应声倒进屋内,掀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他举着火把拨开门口结得厚厚的蛛网,火光探进屋内细细查看——屋里陈设极简,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榻、一张斑驳的旧案桌,墙角还堆着几个草编坐垫,层层叠叠落满了灰。
案桌与床榻的表面都积着厚厚的尘土,轻轻一碰便粘到手指上厚厚的一层黑灰,四壁更是爬满了纵横交错的蛛网,在火光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