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末年动荡之时,因历朝政治中心都在中部偏北,俗称“中原”,这一片地区的争斗就尤为激烈,打得越来越地广人稀。大盛开国之后,权力洗牌较为彻底,许多地方都给百姓重新分过土地。
而江南地区有长江天险,局面相对平稳。高祖皇帝兵到之时,不少江南豪强主动投诚。凭此功劳,江南变动不太大,多数土地没有进行再分配。
江南那地方气候适宜,水资源丰富,粮食产量高。哪怕后来一部分豪强慢慢被清算,但社会安定、丰衣足食之下,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科举出人投地,江南的士绅阶层也就不断在壮大。
有了钱,就买田。在农业型社会里,这是个千百年不变的普遍认知。
在前朝遗留的基础上,大盛开国至今,土地兼并虽还没出现过高峰期,但也一直在悄悄进行中。
姬安现在看到的各县数据,粗粗算起来,自耕农手中只掌握着六到七成的田产。如果把大地主手中的隐田再清算出来,这个比例还要缩减。
大地主手中那么多田,当然是由大量无田或少田的佃户在耕种。这个群体的数量,和自耕农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姬安想的“三方定契佃种冬油菜”,就是为这些佃户考虑。“出田者先取三成”,听起来占去不少,但种地全是佃户出力,也就是七成全拿。这个比例,比多数佃户以往交给地主的比例要高至少一成。
但这个想法能实现的前提,是大地主阶层都乖乖听话不做妖。
姬安当然设想过江南士绅不配合的情况。
事实上,姬安百分百确定,地主和佃户必会在私下另有约定分成。在这个关系当中,地主是强势方,佃户为了今后还能佃到地,只能低头。就看这个私下约定的分成,给不给佃户留活路了。
而姬安特意提出的“三成”,意思就是摆出个态度——朕知道你们会有猫腻,但不要太过分。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三成”,真要被逼得走投无路,佃户可以把地主告上衙门。
姬安原本想着,自耕农这边是大头,先得保障这边的利益,回头再想想怎么帮扶一下佃户那边。哪知现在一看具体数据,居然两边人数相差不大。
他颇有点头疼地捏捏眉心:“事前没了解透情况……士绅家中免税的田亩没有种子,隐田没有种子,我估计这一回对佃户的压榨会比以往更强。”
其实姬安倒不是非要不给免税田分种子,而是他手头的能量和国运值能买到的数量,不足以完全覆盖十八个受灾县,只得有所舍取。
上官钧将两人中间的小案搬开,挪到姬安身旁,拉着他靠到自己肩膀,伸手给他按揉着太阳穴。
同时安慰道:“士绅手中那么多田,他们总需要有人给他们种。陛下能帮着自耕者不沦为佃户,那他们就不能把现有佃户逼死。陛下能扼制此次天灾后的兼并,已是非常不易,不必过多苛求自己。”
姬安给上官钧按揉得渐渐放松,发出一声舒服的低低喟叹,闲聊着问:“二郎去过江南吗?”
上官钧:“以前陪先帝和姑母去过三四回。”
姬安:“都去了哪里?”
上官钧报了几个地名,是繁华的陪都,和一些名胜之地。
姬安听得心痒:“什么时候我也能去看看……”
上官钧柔声道:“江南和岭南不同,有水路相通。秋冬之季多西北风,六日便能到宁安府,回来也只要十一二日。陛下若想去,倒是可以安排。只是受灾之地现今忙乱,不好接待陛下,陛下就不要去那里了。”
姬安心里算了算,来回就占去近二十天。好不容易去一趟,在那边总得住个八天十天的,前后就要离开一个月。
他问:“一个月,京中不会有事吗?”
上官钧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宁安作为陪都,不管是警卫布署还是消息传递,都有立刻可启用的预案,而且和启阳的联系也很紧密。陛下若是不放心谁,还可以带在身边看着。”
这也是他现在同意让姬安去江南,却绝不同意去岭南的原因。
姬安听得心动,仔细想了想:“那……过年假长,我们过年去一趟?”
已经来到这时代一年半,虽然启阳是大盛最繁华之地,但他也想着出去看一看别处了。
上官钧:“陛下可让群臣十一二月时抓紧着些,如此十二月中启程,在宁安过年,元宵之后动身回来。”
姬安给他说得心向往之,一抬手,揽上上官钧脖颈,仰头吻在他唇上。
○●
九月十二,牛背村的清晨和以往一样,天刚蒙亮就炊烟四起。
自从前几日在县城里得了知县的准话,又有华家要买种子的消息,村民们的心总算安定了些许,都忙着继续整田。春季的油菜他们种过,虽说种得不多,但也算有经验,这冬油菜想来差别不会多大。
当然,也有不少人家里像孙家一样,为卖种还是自种起过争论。不过闹出到村长家里立字据分田地的,就只有孙家。孙家自己不会往外传这话,但消息总还是悄悄走漏了。
卯正时分,孙铁牛来到村口集合,就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只当不知,站在牛车旁等着出发。
尽管上回知县没说今日要几时到,但孔村长还是决定早一些的好,就定下比平日领粮晚半个时辰,反正在村里也没什么事。
再等过一会儿,人齐了,一行人依旧赶着牛上路。这回的青壮比以往少,倒是多了好几个年长的老庄户。
孙铁牛还背着三匹这几日织好的细布,顺便进县城换些钱,再买些粮回去。
走出村子一段,队伍开始渐渐拉长些许。或许是现在心中有了点底,这次众人普遍心情好不少,就有兴致和相熟的人聊聊天。
也有和孙铁牛关系不错的靠到他身边,是表兄弟两个。
表弟小声问:“铁牛,你家真分地了啊。”
孙铁牛没做声,不过微点了下头。
表兄道:“肯定是为着卖种子的事吧,我就猜到他弟会想卖。”
表弟又问:“那你弟究竟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