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娘脸色一滞,干笑两声:“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几天小孩淘气,绳子挂得低,我就随口一说……”
“哪个小孩?”徐峰冷冷追问。
许大娘连忙摆手:“哎哟哟,这个我哪知道,刚才都不在跟前……不过,好像是大壮和三丫几个在这边追闹来着。你也知道,他们不懂事……”
徐峰不说话,只慢慢蹲下身,从地上拾起那段断裂的绳子。是老式的麻绳,一般的拉扯断不了,可现在这断口却是典型的被硬生生拉裂的痕迹,绳丝散开,里层还缠着一点碎木屑。他摸了摸那木屑,眉头一拧,眼里划过一抹森冷。
他记得自己绑绳子的那棵树,树身稳,枝干牢,用的是双扣打结,外人不解法是解不开的。现在绳头上的钩子松脱了,甚至连枝干处的老结都给扯断,除非是有人故意踩了上去,再加一把蛮力——否则,这麻绳不会断得这样彻底。
“没事。”他低声说,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回头我自己重新拉一条。”
他没再理许大娘,转身拾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抖净灰尘,再重新叠好。整个过程中,他没一言,可他动作愈沉稳,像是在压抑什么巨大的东西。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份隐忍会被院里人怎么看,可他更知道,真要在这院子里长期过下去,光靠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徐师傅。”秦淮茹的声音这时从侧边响起。
他回头,见她站在自家门前,手里拿着个暖壶,眉头微蹙,似是刚才一直在看,只是没出声。她朝他走来,步子快了些,脸上露出一点歉意,“我刚才看见了,是三丫爬上那树想摘树上的纸鸢,踩到了你的绳结。我赶紧喊她下来,可她一下子没站稳,就扯断了。”
徐峰闻言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教训她了,也让她娘知道了。”秦淮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别往心里去,这事确实不应该。”
他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不是在意谁爬树,是我那些衣物,刚晒了不到两个时辰,全脏了。”
秦淮茹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帮你洗。”
徐峰抬眼看她。
“反正我也得洗衣服,顺手的事儿。”她补了一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她那双微微红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洗衣粉的残泡。最终,他轻声说:“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
秦淮茹没再坚持,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道:“我回头让三丫来跟你道歉。”
徐峰没表态,只是重新拾起棉被,一步步走回自家屋前的水缸边。他拿起木桶灌水,准备一件件重新洗过。
水从布料里缓缓渗出,徐峰双手摁在灰毛衣上,用老法子一寸寸把水挤出去,水面皂沫翻滚,带着那股子肥皂和阳光混合后的味道,熟悉却也让人疲惫。他低着头,额角的几缕头被风吹动,贴在鬓边,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院子的另一头飘了过来,像风吹过鸡窝顶上的草,“哟,徐师傅这一天三洗,是准备开家洗衣铺子?”
徐峰抬头,眯了下眼睛,视线越过院子边上的花盆,看见许大茂正倚在西厢房的门边,手里拿着个白搪瓷杯子,杯沿有一道细裂,里头不知盛着什么,一股子茶叶末子味儿飘过来。他斜着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惯有的那点玩世不恭的笑,目光游移不定,像只觅食的野猫。
“今儿这院子都快被你那晒衣的阵仗占满了,绳子断了也是命里该着——你看,老天爷都嫌你占地儿。”
许大茂这话虽是调笑,可语气里那点冷嘲的味道却藏不住,明明只是说着闲话,却像在针上抹了蜜,扎人又不显血。
徐峰不动声色,双手依旧压着毛衣,继续一遍遍搓洗,水花一串串地溅出来,打湿了他裤脚。他低着头,只淡淡说了句:“那你得跟老天爷商量商量,让它下回看清楚了,别往我这边挑麻烦。”
许大茂“嘿”了一声,仿佛听出了点意思,又像不甘心被噎住似的,走了两步,站得更近些,“你也太当真了吧?几件衣服而已,有啥大不了的。再说了,三丫那小丫头也不是故意的,犯得着你闷头闷脑洗得跟什么似的?”
徐峰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却慢了几分。他抬眼看了一眼许大茂,目光冷静,没怒意,却像一把藏在黑布下的刀,让人不敢靠得太近。他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便垂下眼帘,继续搓洗,像是根本不想与人纠缠。
“你不是最讲究人情的么?”许大茂又笑,“我看你跟那谁——秦淮茹——关系不一般啊?今儿排骨、棉芯都买了,她笑得跟朵花似的。”
话刚落地,空气里便静了一瞬。
徐峰动作一顿,指节轻轻按在盆沿上,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咯哒”声。他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继续将毛衣一把扭干,挂在旁边准备好的杆子上。动作不快,却极有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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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的声音终于从喉咙里压出来,低沉却带着一丝铁锈味,“买排骨是我自己的事,她要做汤,我顺路捎回来,不碍着你吧?”
许大茂笑容没变,只是肩膀一耸,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哎哟,别误会,我就是随口一说,咱这不是看你忙得跟个后厨小工似的,关心关心。”
徐峰没再看他,而是转身把盆里的水倒进院角那棵苦楝树下。水花四溅,地上的灰尘顿时湿了一大片。他站起身来,甩了甩手,声音冷冷淡淡,“关心就别添乱。”
许大茂站在那儿,脸色一时有些僵。他虽在院里时常出言讥讽,可心里对徐峰这人多少还是忌惮的。这人太稳,太沉,像一口深井,看不出底,也探不出虚实。
“你呀……就知道窝在你那屋子里做细活,”他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又加了句,“有这本事,不如干脆去缝纫组上班,也省得你自己晒个衣裳还能折腾出这档子事。”
“我愿意折腾,愿意操心,也愿意安静。”徐峰忽然抬头,目光沉静如水,“可我不爱听人背后嚼舌根,尤其是那种连自己都站不稳的人,别总盯着别人屋里的锅。”
许大茂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堪,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再说话,只哼了一声,把杯子往窗台上一磕,回屋去了。他那双脚在青砖上踩得有点重,像是故意出声来掩饰什么。
院子恢复了沉寂,只剩几片衣角被风拂动的沙沙声。徐峰站在那儿,望着那还没重新拉起的晾衣绳,心头像压了一块沉石。他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但许大茂那一番话,虽不中听,却也非全无道理。院里人眼里,他跟秦淮茹的关系,的确越走越近了。
可那又怎样?
他从来不是为谁的目光而活,若是心里有一份清明,又何惧外人议论?
水盆里的水已然浑浊,灰毛衣洗净之后,泡过的肥皂泡还在水面打着旋儿,像某种不愿离开的记忆,粘稠、缓慢地划出一道道圈痕。徐峰站起身来,袖口已经湿了大半,手指皴裂处浸进冷水,如针扎般刺痛。他却并不在意,只将剩下的几件衬衣与贴身衣物收好,准备重新打洗干净。
他心里并不觉得委屈,也没什么怒火,就像他平日里修理家具、磨刀砍木一样,一桩事来,便一桩事应。他只是不愿让那些被晒得香的衣裳白白落尘,仿佛那灰尘不只沾在衣料上,更像落在心里,让人一时喘不过气。
晾衣绳的事,他还得亲自处理。
他从墙角拾起那截断裂的麻绳,又回屋翻出一段备用的粗线。不是新绳子,但也结实,用开水煮过几遍,纤维紧密、粗细匀称。他在手上来回搓了两下,确认没有毛边刺手,便提着它走向院角的那棵老石榴树。
石榴树年头久了,枝干苍劲如龙爪。他站在树下,仰头看了一眼,踮起脚试图够到原来那根枝杈的位置,却差了半寸。他略一沉思,转头回屋,取了块凳子出来。
风拂过院墙,瓦上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