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多留,夹着公文包站起来非常正经地说,“温小姐,合作愉快。”
“期待和您的下次见面。”
不知道为什么,温如琢从这一句话读出了另一种深意,她心下一惊,想要探究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就见唐钰洲已经大步往前迈出门槛。
她送着他走到门口,隔着蒙蒙夜色,那辆布加迪的车门打开,隐隐约约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眸。
果然是他。
他也跟过来了吗?
温如琢垂下眼眸,心脏被冷不丁揪紧,想到在港岛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句话,她忽然无比深刻的认识到这并不是一句随口的玩笑话。
他是认真的。
以一种温和有礼,却又不容拒绝的方式,提醒她来到他身边。
如果她不去呢?
会是什么样的代价?
*
周思珩。
从那天以后,这个名字像梦魇一样,笼罩了温如琢的全部。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因为程嘉铎产生的潜在失恋悲伤,也因为他而渐渐消散,在未知的即将产生的掠夺恐惧之下,一切的伤痛都显得太过于无关紧要。
在一次夜半咳嗽声起中,温如琢再一次失眠坐了起来。
她还是不能在这个拥有太多回忆的家长久待下去,父亲的音容笑貌就好像触手可及,这种被眷恋包围的感觉令她难受的想要流泪,眼眶却干涩的滴不下一点泪。
胸腔处传来难以呼吸的钝痛,空空如也的胃里也发出绞痛讯号,温如琢掀开被子,扶着墙面吃力地走到厨房。
烧水壶传来呼噜呼噜的煮沸音,在等待煮沸的过程中,放在卧室里的手机也叮响个不停。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给她打电话?
一种不太好的念头就此击中温如琢的心,也许人真的有某些不可说的直觉,她顾不上疼痛,快步走过去接听电话。
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值班护士打来电话:“您好,请问是卓怜女士的女儿吗?”
得到肯定答复,这位护士接着说,“您的母亲在路边昏倒,现在正在一院急诊室抢救,麻烦您带上病人证件尽快赶过来。”
温如琢彻底愣住,呆呆地应了几声好,慌乱地抓起玄关处的包,匆匆收拾好需要的东西,在路边随手招了一辆车就走。
她没想过深更半夜的南城为何偏偏恰巧有一辆车停在路边,满脑子都被卓怜进入急诊室抢救的事情占据。
卓怜早年被查出来患有肺部小结节,进一步检查后确诊为早期肺癌,三年前进行了手续切除后一直在南城静养。
温如琢没有听说过母亲有复发的迹象,但她总是不安心,想带母亲来港岛做一次全面的复查。
坐上出租车的路上,城市的夜景以一种死寂的氛围呈现在眼里,温如琢的心随着一个又一个冒出来的猜想渐渐坠入谷底。
她紧紧攥着包带,再一次,来到熟悉的急诊室——多年前,他的父亲温广秀也是在这里因为抢救无效被宣告死亡。
莫大的恐惧在踏入这里的第一时刻就已经笼罩,温如琢感觉自己心脏一阵阵发紧的痛,她几乎已经很难分辨出身体的痛到底来源于何处,只是分外冷静地听医生一字一句说话。
“结合既往病史来看,我们发现卓女士的肺癌已经扩散到附近的淋巴结,如果不尽快进行干预,扩散到全身发展成晚期恶性,后果不堪设想。”
“患者本次抢救是因为酗酒引发的酒精中毒,我们已经打了醒酒针,但是病人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异常激动,非常抗拒医生的治疗,不得已,我们给她使用了束缚带,以免她伤害到自己。”
一个又一个消息劈下来,温如琢脑子里一阵阵发懵。
她扯了扯唇角,很勉强地对医生说了声“谢谢”,紧接着说,“我母亲一直都有心理上的问题,有时候喝过酒以后神智不清,会引发躁狂症,她总是幻想我父亲还在的时候,然后就会发狂和他吵架,也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她一直很抵触医院。”
“麻烦你了医生,我母亲的肺癌……”温如琢忍不住哽咽。
医生温声建议:“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建议你带着她去一些专业性的大医院看,癌症是个大病,不仅仅需要各种专业介入设备,更需要经验丰富的顶级医生。”
为了赞助稳定住病情,温如琢帮卓怜办理了住院手续,病房很紧缺,高昂的单人间更不是她所能负担的起的,预交完半个月的住院费用,她身上已经没有一丁点钱。
然而,逼迫到眼下的是卓怜后续数十次的化疗费用,保守估计要小十万,温如琢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筹得这笔钱。
爷爷奶奶已经去世,早年因为温广秀的缘故,家里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早已和他们家断联,眼下是一分钱也掏不出来。
凌晨的急诊室陷入无比繁忙的时段,陆陆续续的人走进来又出来,一辆又一辆担架周转床被推进来,有的停靠在温如琢身边,又很快被推出去。
很快,一声响亮的啼哭,是婴儿的出生,也是亲人逝去的仰头长鸣。
天空在这响亮的声音里蓦然大亮,合上的电梯门遮住温如琢一张惨白的脸,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跟着转运床一起去了东南角的病房。
房间是五个人一起住的,环境很是一般,空间也逼仄,租用一张行军床每日要付80块钱的租金,温如琢想了想,搬来一个凳子,手肘撑着膝盖,就这样捧着脸短暂休息。
一整天过去了,卓怜人一直处在半昏半醒当中,偶尔起来也只是吐,到了后半夜医生打了针,她渐渐沉睡下去。
因为心里记挂着医药费的事情,温如琢怎么也睡不着,陷入黑暗的病房,只剩下静悄悄的呼吸声。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摸着黑走出了病房。
医院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旁边连接着安全通道,狭窄封闭的空间,看上去是个暂存悲伤的隐秘安全所。
温如琢低着头慢慢走过去,她太累了,累到就这样抱着膝盖蹲下去,连地上的灰尘都顾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