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王佩兰眼前蒙上一层浊泪,便连那一团模糊的色块也看不清了,伸出手道,“康儿已经答应了给你一个亲王位。除了张叙安,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商量。你跟娘说,娘替你向二哥开口……”说着,撑着盲杖起了身,蹒跚向前,想要摸摸祖文宇的脸,走了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身前却空无一物。
“太后娘娘,”琴儿说道,“皇上……已经走了。”
午时一刻,燕军攻入了明德门,兵临皇城朱雀门下。
“赐死张叙安!交出皇位!”
“赐死张叙安!交出皇位!”
叫喊声沸反盈天,宫人四下逃窜,慌乱之下,皇帝仪仗队也早已凑不齐人手。祖文宇一把甩开了身后太监,淋着雪,快步向邵阳宫走去。
小太监高举华盖,一路小跑跟在祖文宇身后,说道:“皇上皇上,雪下大了,皇上等等奴婢吧!”
祖文宇大步向前,问道:“令舟在哪儿?”
“张大人……”小太监想了想,如丧考妣道,“奴婢也不清楚啊!”
祖文宇心底愈发焦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一会儿,便干脆跑了起来,提起袍摆登上了台阶,一把推开了邵阳宫殿门,叫道:“令舟!”
漫天风雪吹入了殿内,还好,还好,令舟就在里面。他拢了拢身上大氅,神色如常,起身问道:“皇上去哪儿了?”
“我,”祖文宇想了想,说道,“我心里闷,出去走了走。”说着,走上前去,一把攥住了张叙安的手,“令舟你放心,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张叙安语气平静,嘴角浮出一抹无奈的笑意,说道:“好。”他想了想,又从袖袋摸出一粒丹药,递到了t祖文宇嘴边,“这个时辰,该吃药了吧?”
祖文宇想了想,还是把丹药推了回去,说道:“我还是先不吃了,我现在还很清醒。我想慢慢把它戒掉了……”
他抬头看着张叙安,他心里太没底,于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张叙安心里的想法,说道:“等度过这一劫,无论是被贬为庶民,还是被幽禁至死,只要我们活下来了,我们就相濡以沫!只要有你在,哪怕余生再困苦,我也不会觉得生不如死,所以你一定不要离开我!好吗?”
张叙安怔了怔,应道:“好。”
他伸出手,抚了抚祖文宇的脸,说道:“丹药练了四十九日,昨日已经出炉了。我放到了老地方,若是状态不对,你自己记得吃。”
听了这话,祖文宇莫名感到慌乱,一颗心像是从万丈悬崖坠了下去,忙问道:“令舟你要去哪里吗?”
张叙安说:“我去一趟占星阁。”
十万燕军已围城,朱雀门下,士兵振臂高呼道:“赐死张叙安!交出皇位!”
“赐死张叙安!”
“交出皇位!”
柴三登上了城楼,大声道:“燕王!”
周祈安抬手,士兵呼喊声随之停了下来。
柴三道:“两年前,你逃出长安,我在春明门前拦你,是我误解你了,我向你道歉!”
“但是!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先帝与太后养育你长大,你怎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你还要抢大帅遗孤的皇位!还有你们—!”柴三说着,指向周祈安身侧十几员将领,“你们也是大帅一手带出来的,怎可如此!大帅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又会作何感想?!”
周祈安一身轻甲,骑在马背上,抬头望向城楼,说道:“天下并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难道你要让天下百姓,都为了你所谓的‘忠义’而让步吗?”
“攻入皇城之后,我与大哥仍奉义父为盛国的祖皇帝,仍尊夫人为太后,祖文宇,也自有他的好日子过!倒不牢你费心!”
正说话间,城楼上,柴三微退了一步,抱拳道:“张大人。”
对话戛然而止,周祈安抬头向上望去,见张叙安已在城楼墙垛后露了脸。
大家不清楚张叙安意欲何为,皆屏息以待。
雪越下越大,一大团一大团地飘落下来。
城楼下,几名太监死命抱住了祖文宇的脚,哭求道:“城墙外全是燕军,那城楼上危险啊皇上!君子不履险地,那城楼上不得啊!”
王佩兰在琴儿与几名宫人的搀扶下,蹒跚着跟到了城墙下。她什么都看不见,于是更加心急如焚,盲杖“笃笃笃”地敲着地,说道:“小宇,你不要乱跑,小心乱兵伤着你。”
“小宇,你去哪儿了?过来娘这边好不好?外头很乱,你不要乱跑。”
城楼上,张叙安一袭白衣,站在“朱雀门”的牌匾前,问道:“杀了我,交出皇位,你便保他下半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是吗?”
周祈安应道:“是!”
“一言为定。”
下一秒,只见一道白色身影自城楼轻飘飘飘落,如一片白羽融入了冰天雪地之中,让人看不分明发生了什么。
直到鲜血渗入了雪地,如一朵红梅般在白茫茫世界展开,又缓缓盛放。
“令舟!”
祖文宇冲上了城楼,两手把着墙垛,向下望去,见昔日熟悉的身影,此刻正以异常扭曲的姿态倒在了城楼下,眉头紧皱,面露痛苦,口中一阵阵地涌出乌血。
极度的恐慌过后,便是极度的平静。
他知道于爹娘、于朝臣、于天下人而言,他祖文宇,都是一个迫不得已的选择。
唯有令舟,总是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
那么这一次,他也要和令舟站到一起。
祖文宇爬上城楼,试探般地伸出一只脚,下一秒,便从城楼上坠了下来。
两朵红梅迅速绽放,又交融在一起。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