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牧野转身步入药坊前堂,目光再次扫过那几个忙碌的粗使仆役,方才那个左臂动作微有迟滞的小厮身影,清晰地印在他脑海。
他走到柜台后,拿起张伯方才递来的那份药材清单,看似专注地审阅着。纸张出轻微的沙沙声,上面罗列着需要紧急运往北方的防风、黄芪、当归等大宗药材,数量不小,确实是入冬前必须完成的交易。片刻后,他放下清单,对正在指挥伙计打包药材的张伯招了招手:“张伯,这边坐,有些事想问问您。”
张伯是庄子里的老人了,头花白,背脊微驼,但眼神依旧清亮,做事一丝不苟。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在韩牧野示意的条凳上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带着老仆特有的恭敬:“庄主,您尽管问,老汉知无不言。”
韩牧野拿起桌上的粗陶茶壶,给张伯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推到他面前,自己也倒了一杯,姿态显得放松而家常,仿佛真的只是新官上任了解情况:“张伯,别紧张。我刚接手药铺这摊子事,总得先熟悉熟悉人。尤其这些干粗活的小子丫头们,手脚勤快不勤快,心性稳不稳当,都得心里有数。月禾有孕在身,精力不济,往后这些琐碎,少不得要多倚仗您老的眼力。”
张伯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茶杯,连声道:“庄主您太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分内的事。您放心,这药铺里里外外的人,老奴不敢说都摸透了十成十,但七八成是有的。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
韩牧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投向窗外后院正在搬运药材的身影,状似不经意地点了其中一人:“刚才在外头搬黄芪的那个伙计,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瞧着干活还算卖力。”
张伯顺着韩牧野的目光望去,正是那个左臂动作有些异样的年轻小厮。他连忙道:“哦,您说阿福啊?是,他是前年,嗯…对,前年秋末的时候,跟着一批人一起进府的。当时夫人说药铺这边缺人手,尤其是能出大力的,就吩咐老奴去玉州府的牙行走了一趟。”
“玉州府的牙行?”韩牧野重复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茶杯边缘摩挲着。
“正是。”张伯回忆道,“那一次,因为要准备过冬和开春的药材储备,还有扩建药圃的计划,人手缺口不小。夫人给了老奴一笔银子,让老奴去玉州府城最大的‘顺意牙行’,挑十个身家清白、手脚麻利的下人回来。最后挑中了两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四个手脚勤快的丫鬟,还有四个看着结实有力气的小厮,阿福就是其中之一。”
“十个人……”韩牧野沉吟着,脑海中迅将庄园近期的人员变动梳理了一遍,“都是玉州府本地人?”
张伯摇摇头:“不全是。牙行里的人,天南海北的都有,都是因着各种缘由卖身的。当时挑人的时候,老奴也仔细问过牙人,也盘问过他们本人。那两个嬷嬷,一个姓周,原是玉州府郊县大户人家的厨娘,主家败落才被卖;另一个姓李,说是北边逃难过来的,丈夫死在路上了,带着个小孙女,看着可怜,手脚也利索,就留下了。四个丫鬟,两个是玉州府本地小户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被卖;一个是从南边来的,口音有点重;还有一个年纪最小,才十三四岁,说是家里遭了灾,爹娘都没了,孤身一人被拐子卖到牙行的。至于四个小厮嘛……”
张伯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细节:“阿福,还有另一个叫栓柱的,都是玉州府本地口音。阿福当时说自己家里遭了水灾,爹娘都没了,就剩他一个,为了活命才自卖自身。栓柱是家里兄弟多,养不活,爹娘把他卖了换点口粮。另外两个小厮,一个叫石头,看着憨厚,力气最大,说是西边山里猎户的儿子,打猎时摔断了腿,家里欠了债被卖了抵债;还有一个叫水生,比较机灵,口齿伶俐,说是运河边跑船人家的孩子,船翻了,就剩他一个飘上岸,被牙行捡了。”
韩牧野静静地听着,将每个人的名字、来历、特征都在心中过了一遍。张伯的叙述清晰,也符合牙行买人的常见情况,表面上看不出太大的疑点。但他作为刑官,深知表象之下往往藏着玄机。这些“悲惨”的来历,恰恰是最容易编造和利用的掩护。
“这些人进府后,都安置在哪里?主要做些什么?”韩牧野继续问,语气平和。
“回庄主,两个嬷嬷,周嬷嬷现在在厨房帮厨,李嬷嬷带着小孙女在后院做些浆洗缝补的杂活。四个丫鬟,两个本地的,一个在夫人院里做二等丫鬟,叫春杏;另一个在药圃这边,帮着月禾夫人侍弄花草,叫秋菊。那个南边口音的,管着针线,叫柳儿;年纪最小的那个,在浣衣房打下手,叫小蝶。四个小厮嘛,栓柱和木根主要在田庄那边帮忙,力气大,耕田犁地是一把好手。阿福和水生,手脚灵活些,心思也活络点,就留在药铺这边了,负责搬运药材、晾晒、还有跟着采买跑腿之类的力气活。”张伯回答得条理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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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张伯安排得妥当。”韩牧野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看刚才阿福搬那袋黄芪,好像有点……费劲?左胳膊是不是不太得劲?是旧伤还是最近磕碰着了?这搬药材可是个力气活,身子骨不好可不行。”
张伯闻言,眉头微皱,仔细回想了一下:“庄主您这一说……好像是有那么点。老奴平时主要管着药材进出和账目,具体搬搬抬抬的活,都是他们几个小子在做,老奴倒没太留意阿福的胳膊。不过……”
他努力回忆着,“好像就是最近这半个来月的事?有次老奴让他去库房搬几袋新收的干姜,看他动作是有点不太利索,当时问了他一句,他说是夜里睡觉不小心压麻了胳膊,活动活动就好。老奴也就没往心里去。庄主,您看他……?”
“压麻了胳膊?”韩牧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冰寒。这个理由,在寻常人听来或许合理,但在一个经验丰富的刑官耳中,尤其是在后山毒草事件刚生不久的此刻,无异于一个拙劣的掩饰。后山陡峭,潜入者极可能留下攀爬导致的擦伤、扭伤,甚至是……更严重的伤势。
“也许是吧。”韩牧野没有表露任何怀疑,反而顺着张伯的话说,“年轻人,干活毛躁,磕磕碰碰也难免。不过药铺的活计,尤其是搬运药材,讲究个稳当,万一伤了筋骨,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张伯,您是老成持重的人,平日里也多留意些这些孩子的身体,该歇就让他们歇歇,别太赶工。特别是阿福和水生这两个常在药铺干活的,更要上心。”
“是是是,庄主仁厚,体恤下人,老奴记下了。”张伯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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