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
突然,老周布满皱纹的嘴角猛地向下一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里爆出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
“停机?停个屁!”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拿大号活动扳手来!还有,仓库!去把前年报废那台老冲床拆下来的那根‘老黄牛’连杆给我扛过来!我记得它就扔在墙角吃灰!”
“啊?”大刘懵了,“那…那玩意儿又粗又笨,尺寸也对不上啊周师傅!”
“要的就是它又粗又笨!抗造!”老周吼道,“尺寸不对?老子现改!去!麻溜的!还有工具箱里,最大号的那个手动液压千斤顶!给我搬过来!”
命令像连珠炮,不容置疑。大刘和小张等人虽然满脑子问号,但被老周那股子气势震住,像上了条一样狂奔而去。
很快,一根乌黑油亮、足有小孩胳膊粗、沉甸甸的实心合金钢连杆被几个人吭哧吭哧地抬了过来,“哐当”一声扔在地上,震起一片灰尘。旁边还放着一个半人高、锈迹斑斑的大家伙——手动液压千斤顶。
老周蹲下身,拿起游标卡尺,对着变形连杆的弯曲点和那根“老黄牛”连杆需要配合的位置,飞快地测量、计算,嘴里念念有词:“…这里切掉…这里扩孔…这里车个台阶…强度绝对够!就是死沉!”
他抄起粉笔,在那根粗壮的“老黄牛”连杆上“唰唰”划下几道清晰的切割线和钻孔标记,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小张!上切割机!照我画的线,切!大刘!去把台钻给我摇起来!扩孔!要快!准!”
刺耳的电锯切割声和台钻钻孔的轰鸣瞬间盖过了警报的余音!金属碎屑四处飞溅!
“老周!这…这能行吗?”赵丽不知何时也赶到了车间门口,看着眼前这近乎野蛮的抢修场面,脸色白,声音带着颤,“这跟旧的…也太…太不匹配了!会不会把机器彻底搞坏?”
老周正半跪在地上,用大号活动扳手配合着千斤顶,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矫正那根弯曲的连杆,试图把它暂时掰回一个“差不多能用”的状态,给更换争取时间。他头也没抬,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嘶哑却异常沉稳:
“赵总!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根‘老黄牛’,是我看着它在那台破冲床上硬扛了十五年!骨头够硬!顶得住!咱现在缺的是时间!是顶梁柱!不是绣花枕头!信我!只要装上,给它个支点,它就能把这天再扛起来!”
赵丽看着老周佝偻着却如同磐石般坚定的背影,看着那根在千斤顶巨大压力下正出“嘎吱”呻吟、缓慢回直的变形连杆,看着他徒弟们正玩命地切割、钻孔那根粗笨得可笑的“老黄牛”,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猛地冲上喉头。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压了下去。
“好!周师傅!我信你!车间所有人,全力配合周师傅!”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在嘈杂的车间里清晰地响起。
时间在切割的火花、钻孔的嘶鸣、千斤顶的“嘎吱”声和老周嘶哑的指令声中疯狂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尺寸!快量!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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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孔扩好了!但…但轴销粗了塞不进!”
“砂纸!粗砂纸!给我磨!大刘,用点劲儿!磨它!”
“千斤顶!这边!再顶一点!稳住!螺丝!穿螺丝!”
粗粝的砂纸摩擦金属的声音、沉重的喘息声、扳手拧紧螺丝时吃力的“咔哒”声交织在一起,奏响着一曲与时间赛跑的、原始而充满力量的战歌。
终于!
那根又粗又壮、乌黑亮、与周围精密部件格格不入的“老黄牛”连杆,带着手工打磨的痕迹和强行匹配的倔强,被硬生生地安装到了旧贴片头和自制缓冲机构之间!老周亲手把最后一颗加长加粗的高强度螺栓狠狠拧死!
“行了!试试!”老周扶着酸痛的腰,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主控台。
小张颤抖着手,按下了复位键。
警报解除的红光熄灭了。
老周屏住呼吸,手指悬在启动按钮上,停顿了一秒,然后重重按下!
“嗡——”
驱动电机重新出低吼。旧贴片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而缓慢的滞涩感,极其“吃力”地抬了起来,然后,带着整个粗犷的钢铁框架都仿佛在微微震颤的力道,极其“笨拙”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设定好的坐标点,“咚”地一声落了下去!
声音沉闷,力量十足!一颗硕大的电解电容被稳稳地按在了焊盘中央,纹丝不动!
“动了!它动了!”有人带着哭腔喊出来。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缓慢移动、每一次落下都仿佛用尽洪荒之力的旧铁片头,盯着那根承担了全部力量、纹丝不动的粗壮“老黄牛”连杆。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机器沉重而缓慢的运行声,如同巨人稳健的心跳。
“哐…咚…哐…咚…”
一块电路板在这样缓慢而有力的节奏中完成了贴装,流向了aoi检测仪。绿色的pass字样再次亮起时,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欢呼还没来得及爆,车间大门又被猛地推开。
“赵总!赵总!瑞科的陈总…他们…他们突然来了!说要看看他们的单子…这…这都到门口了!”前台的小姑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吓白了。
“瑞科?那批高端工控板?”赵丽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瑞科是要求最苛刻、也最不能得罪的大客户之一!他们的单子精度要求极高,原本就是指着高贴片头做的,现在被硬塞在这条“土炮线”上,度慢得像蜗牛不说,这粗笨的改造和那根扎眼的“老黄牛”连杆…被客户看到,后果不堪设想!人家能信得过这种“手工作坊”里拼凑出来的东西做的精密板子?
“快!拦住!就说我在开会!马上…”赵丽急声吩咐,话还没说完,一个爽朗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赵总!会开完了没有啊?我这不请自来,没打扰吧?”瑞科电子的副总陈明,带着两个技术模样的人,笑容满面,却眼神锐利地大步走了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向正在运行的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