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炼气期开始,每一次吐纳调息,他都在想方设法把汲取的灵气转化成化形的力量。
植物细胞想要转化为动物细胞何其艰难,他的茎叶无数次被撑得皮开肉绽,但即使差点形神俱灭,也从不肯就此妥协。
所以他早早地在筑基九段时就已经化成人形。
少年班老师伯在人间游历时,钟情一早就看出他是妖精,这老者却迟迟没看出来他的原形,后来得知真相,惊得差点眼镜都掉了。
想起往事,钟情一笑:“原来你我的因缘这样早。”
笑过之后就是深深的忧虑——实在太早了,估计刚从蛮荒之中进入文明世界,这能是哪里来的心魔?
郁真如并不像他一样过早就深度进入人类社会,而是和大多数妖精一样,受人点化之后,藏身密林之中努力吸纳天地灵气,至少要到修为足够使出不那么容易被拆穿的障眼法,才会接触人类。
而这个阶段中的妖精是不会有七情六欲的。
钟情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刚从土里把根茎拔出来,整日只顾着追逐日月吸纳灵气精华。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想,连心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心魔。
何况植物对灵气的转化效率本来就很低,他还只是植物界最低级的野草,寿命短暂,但凡慢一点呼吸估计就活不到明天,哪还有时间搞心魔这样时髦的东西?
钟情深呼吸一口气,安慰自己道:或许三百年前只是剑灵见过他,而非心魔。
他拉过诛翠的手,探在他脉间,几息之后,又顺着经脉渐渐摸索上去。
他摸得极细致,每一分肌理每一块骨骼都不放过,最后在肘弯处锋利如刃的那块薄骨上停下。
面前人呼吸重了几分,连带着身体都有些轻颤,似乎觉得冷。
“有点痒。”
诛翠轻声道,手上却毫不反抗,“这是在做什么?”
钟情不语,沉思着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冒犯了。”
随即伸出手,将掌心贴在诛翠心口。
远处某个因为无法再忍耐下去而起身想要出来提醒的人,就因为胸膛处这一下轻盈似羽毛的抚摸,一下子腿软跪倒在地。
双手撑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额上满是汗滴。
浑身细小血红裂纹的石剑就横在面前,郁真如抖着手握住剑柄,想要借石头的冰凉让自己清醒几分,却又在一瞬间惊惶地放开——
握上去的一瞬间,他竟觉得冰冷的石头也骤然化作滚烫岩浆。
钟情感应着从掌心中传来的跳动,神色严肃地收回手。
他胸膛中也有一颗会跳的心脏,但与诛翠是不一样的。
尽管他能将茎叶之中的细胞壁解离,将液泡系统裂解为溶酶体集群,让叶绿体逆向分化为前质体,以此释放出血红素、脂肪体和胆固醇;能用纤维素代替真皮胶原,用韧皮部筛管运送运送血红蛋白,用胞间连丝连接肌母细胞;他甚至还能用茉莉酸信号通路模拟出一套神经递质系统。
但他依然与真正的人是不一样的。
这具强行转变而成的人的身体空有心脏和神经,却像个结构精妙但某一块缺失运行程序的系统,无法将神经末梢感受到的一切传递回大脑中枢转变为情绪。
七情六欲是人族生来就会的东西,所以圣人云——
何谓人情?
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人族不必学便会的东西,恰恰就是妖精们穷极一生想要模仿、却最难得其法的东西。
可面前的诛翠就有这样一颗弗学而能的心。
这颗心、这具身体,三百年前就已经出现。
也就是说,三百年前的确是心魔看见了他……
郁真如竟真的在三百年前还未化形的时候就生出了心魔。
但那时候他哪来的心?
他哪来的情?
钟情觉得实在荒谬。
他努力回想三百年前的郁真如是什么样子,却发现自己毫无印象。
虽然心魔说三百年前就曾见过他,但他却一点不记得那时看见过郁真如。
成精的草木鸟兽少说都已经活了数百年,百年时间足够它们长得高大无比,为了容纳下这些庞然大物,精怪少年班的教学楼也修得高耸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