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位于安北府东境,其中又以云栈港为最大的港口。
几十年前,曾短暂闹过一段时间海寇,后来水师编整、海域清肃后,就一直还算太平,以往云栈港比起对外贸易,更多肩负大景内部南北运输之职。
但靖昭三年夏末时,大景同新外邦建交,继东西陆线外,又增建起一条海商路,云栈港就正式成为了这条长线的北方起点。
季邈司珹到云栈港时,恰值靖昭四年初春。
凛冬刚过,近海解冻,港中热闹非凡。季邈在州府衙门听禀,船舶司的官员就接司珹上船巡查。司珹不喜欢有人一直跟,他只带两三近卫到船尾,望着广阔无垠的海。
大型船只多在停泊,海上进进出出的渔船却没断过。远眺时候方才清晨,正当出海时,渔民们将网抛撒出去,漫天白鸥振翅。
司珹鲜少见到这样的景象。前世他到云栈港巡查,不过匆匆一瞥,走马观花。今生随着季邈一起来,终于能够好好感受。
“哟,王爷。”
司珹回头,瞧见一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提着什么东西,正朝他走来。
是薛听松。
薛听松三年前回的云栈港——如今简家诸事尘埃落定,他本就是云州人,又生性散漫,不爱听从管教遵循规矩,无意朝堂事。从龙之功的赏赐,其实倒也足够悠闲后半生,可薛听松嫌太无聊,干脆又在码头随意找了个差。
这会儿他拎着桶,晃到司珹跟前。
“怎么来得如此隐秘,也不提前支会一声儿?”薛听松说,“赶巧碰上了,王爷同陛下,近来可好啊?”
“万事顺意,”司珹问,“桶里是什么?”
“海货。”薛听松眨眨眼,将桶支过去一点,示意司珹往里瞧,“我刚钓的,王爷尝尝看?”
司珹囫囵瞥了一眼,目光刚碰着绕在一块儿的触肢,就立刻弹开了。
他几日前已经在衙门处尝过这种名为“章举”的海物,入口怪诞,好似在咀嚼生筋。
他和季邈都有些吃不惯。
薛听松却摆摆手,一点不在意对方的嫌恶,他蹲下身去捞了一把,就听司珹问:“此次船队南下,你也要同去?”
“去啊,”薛听松撬开硬壳,将不知什么东西丢到嘴里,嚼吧嚼吧咽了,“老待在同一个地方有什么意思?我正好没成家,乐得自在——话说,真不尝……”
周遭满是海风与翅声,倏忽传来一声尖锐鸟鸣,打断了未尽的话。众人寻声仰首,却见鸥群中,挤出一团凝重的黑色。
乌鸾向下俯冲,将一只折翅的白鸥扔到了司珹脚边。随即它敛着翅,落到司珹肩膀上,邀功似的蹭了蹭。
气氛一时凝固。
“……王爷,”薛听松咽了口唾沫,“您这鸟?”
司珹冷酷地划清界限:“这是陛下的鸟。”
一问一答间,乌鸾的目光被吸引过来,顺着薛听松这个人,它往木桶里一望,当即兴奋地伸长脖子,迅速掠下来。
鸦鹘的速度够快,众人尚在反应中,它却已经抓起最大的章举,灵活地飞走了。
司珹看着那只瘫倒在地的白鸥,勉强慰藉道:“倒也不算白拿。”
薛听松磨着后槽牙,愤懑不平地将其拎走了。
自由的乌鸾吃掉了章举,觉得不如衍都鹰房内的肉条。
但小小的烦恼很快就能被抛却,鸦鹘穿迭于鸥群,尽览春水东流后,方才向西回到京城中。
海棠花开罢,衍都的夏天就来了。
大暑酷热,靖昭帝下旨休沐,因而当日无朝事,銮清宫内也安静。
温国公府内却很热闹。
中庭凉亭下聚集不少人。季邈司珹皆在此处,陪温秉文及家人喝茶谈天。莫约半刻钟后,司珹问:“小宴呢?”
“在书房里。”温时云瞥了眼身后,“晨起那阵凉快,他就陪茵妹多玩了会儿。午膳后茵妹嫌热,好容易被兄长哄睡着,小宴才腾出空来做事。”
司珹同季邈对视一眼,前者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这个年纪的小孩原本顽皮,温宴却总是稳重自持。这孩子的天真似乎只在幼年时,曾祖的去世使他抛却掉一部分稚嫩,温茵的出生,又加速了这种进程。
九月的温宴,个子也开始猛蹿。去年岁末他才刚到司珹下腹,半月前见时,就已经快要高过腰了。
司珹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见温宴屏息凝神,正在习字。
天热,屋内满镇冰盆。时节正酷暑,小孩却很专注,汗水顺着他颌骨往下淌,温宴也没分神去擦,一颗心都放在白宣上。
司珹站了片刻,决定先离开。
可温宴还是觉察到了,他在司珹转身的刹那,微微拔高声音唤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