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近两日的感知并非幻觉,难以触碰之物变得越来越多。起先是羽毛、碎珠之类的小玩意儿,尔后是袖袍与竹箸。非要用力去握的话倒也能行,但只会一次更比一次艰辛。
他似乎,正渐渐从这个世界中淡去。
季邈遥望窗外月,思绪被风拂得散漫。
他似乎懂了。
他能够以“季寻洲”的身份活到如今,本就是因为司折玉。如果司珹未曾出现,如果改变没有发生,那么季邈只会是“季守一”,一直支撑他存在的梁柱都会轰然倒塌。
而今,他却正推着少年“季邈”走上不属于季守一的、没有背叛与死亡的道路。
那么,就不会再有二十五岁时被斩于菜市口、又重生于朝天阙大雪中的“司珹”了。
季寻洲也将不复存在。
季邈在这刻有些恍惚,有些怅然——可接踵而来的是欣喜。
这意味着,他果真成功扭转了司珹的命运。
一切苦痛皆不复,来日家人作陪、亲朋满座。
那也会是很好的一生。
季邈不是不知道,唯有此世“季邈”的毁灭,才能换来自己的活。可他只庆幸和少年司珹之间的缘分这样浅,所以别离也不会苦痛太久。
他或许会成为对方年少光阴中的一团云,散在清风里,相随天地间。
阿邈将以另一种方式陪伴阿邈。
那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季邈猛地收回目光,向怀中探去——还好还好,骨扳指还在,它还能够被握住。
季邈又摸出刀,在月华与灯芯交织处,细细打磨着那枚扳指,在侧内镌刻下一个小小的“邈”。
阿邈。
乌鸾似有所感,敛翅落到了窗边。季邈随手挠挠它下巴,却穿过了柔软的颈羽。
乌鸾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今晚心情不好。”季邈偏头说,“不摸你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乌鸾身后游廊中,缓缓走来了人。
正是本应睡着的司珹。
季邈心下一紧。
可离得近了,他就能看清司珹耳廓仍有余红,分明是酒意还没褪尽,却一心想着月下之约,迷迷糊糊找来了。
果然,司珹很快到了窗边,他伸长小臂压过乌鸾背羽,认真地问季邈。
“你怎么还没睡?”
季邈哑然失笑。
司珹醉了酒,却并不撒泼。阿邈醉酒时都是这样,看上去安静,心思却已经很迷糊,比平时要乖不少。
季邈凑近一点,问:“将军希望我睡?”
司珹诚实地摇摇头。
“我想跟你一起赏梅枝。”司珹颠三倒四地说,“虽然也没什么可看……但,那是母亲亲手种的梅,我也想念的。”
他顿了顿:“还有,你究竟姓什么?之前答应过,到连明城就告诉我,今晚可不可以告诉我了?”
清辉透窗隙,将司珹的影拉长了落到屋内。季邈垂眸去瞧,却没看见就按自己食指的投影。
于是他露出笑,温柔地说:“当然可以。”
司珹终于心满意足,与季邈一同到了梅树下,共坐温秋澜曾经坐过的小石桌。
春将近三月,梅树已然枝繁叶茂。司珹季邈共同仰首,看枝叶婆娑、月影斑驳。司珹微微眯起眼,像是回到了某个遥远又模糊的五月。
春风吹拂着两个人,好似一次迟来的相拥。
司珹轻声问:“这株梅树,是不是还没有名字?”
“还没有,”季邈说,“将军为它取一个吧?”
司珹想了想,眯眼望进月光。
“我想叫它‘阑珊’。”
浮生一梦,光阴遂转。往昔逝去不可追,情谊却始终藏于清风,乍现阑珊回首处。
正当神迷时,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被放至掌心,司珹下意识低下头。
一枚骨扳指。
“喏,”季邈说,“下午时候说好的。”
司珹勾起唇,轻轻嗯了一声。他将那枚扳指套进指腹,就在旋转中感受到隐约字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