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邈带司珹出阁楼时,香刚落尽最后一寸灰。
院里已经站满了人,礼部官员揩着汗,方才将聘礼尽数付与国公府,满满当当抬了几十轿。温家这头按制得回礼,说的是“嫁妆”,可其实规格也几乎按着下聘来,同样满满当当塞了十多轿。
李十一依靠廊柱边,啃着颗桃,瞧往来聘礼进进出出,心里算盘打得飞快,眼睛都看直了。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卫蛰,问:“你说这得多少钱啊?”
卫蛰想了想:“珠玉金银尚能评估,起码上万两了吧?可孤本奇珍大多无价……十一哥,你上哪儿去?”
“赶着观礼啊!”李十一扔了桃核,头也不回道,“以往赚银子多难啊,可今天说些吉祥话,就能在管家处讨着喜钱,这种好事儿你不要?赶紧跟上!”
卫蛰哦一声,连忙随他同去。二人挤过院外侍卫,好歹靠近了正堂,就见戚川端着个托盘,刚转过屋角。
托盘上放着两只对半剖开的小金葫芦。
这一步是拜高堂,新人向长辈行礼奉茶、整理冠袍后,应该再举葫芦共合一处,拧紧首尾小金丝,以示从此同心美满、福禄相随。屋内季邈司珹已经由温秉文亲自整理好衣装,戚川将托盘递过去,二人各取其中之一。
乌鸾抓立屏风上,歪着脑袋看二人合匏。
今日天气清朗,屋内满是秋光,金子就格外漂亮。鸦鹘忍了片刻,到底无法抵抗如此晶亮的物什,于是扑着翅膀飞过去,落在托盘上。
戚川骤觉手中一沉。
礼部官员“哎呦”一声,就想冲上前来抱开鸟,戚川也欲挪开。两位新人反倒最稳重,眼见着乌鸾踩上季邈小臂,又见乌鸾的喙靠近葫芦,却没有阻止。
鸦鹘有恃无恐,歪着脑袋凑高,喙一叼一拧,就将那葫芦颈上的金须拧得严丝合缝。
“好乌鸾,”季邈欣然道,“当赏。”
鸦鹘心满意足,接着要往季邈肩头踩。钦天监好悬才咽下一口气,这会儿又是两眼发黑,连忙劝道:“皇上、王爷!还是先将乌鸾请下去吧!”
“叫乌鸾跟着咱俩,倒也无妨。”司珹转头问,“陈大人,吉时是不是将至了?”
陈监正捉袖往外一瞥,说:“应当快……”
话未落尽,梆声便响了。
“吉时已至!”陈监正连忙高喊,“皇上,可赴太庙祭告天地了!”
季邈司珹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温秉文,后者笑道:“阿邈,去吧。”
屋中霎时分拨出路,季邈司珹共出,翻身上马后并骑小跑起来。季邈抬臂,将乌鸾送入了长空。
过处尽是清风。
这么跑其实于礼不算太合,可靖昭帝都娶男后了,这么点儿所谓章程反倒最算不得什么。瑄王司珹不盖喜帕,也不入喜轿,就连婚服都同季邈极肖似,两人并身同游衍都城,要毫不遮掩地示与天下人。
街上的兵马司和禁军哪儿敢劝阻?仪仗队也连忙撒脚丫子追,陈监正的鞋都快跑掉了,好悬赶上了太庙祭礼。年轻的帝后站在高阶上,拜过天地祖宗后,并肩回首看他。
陈监正揩着额间汗,眯眼眩晕中,恍惚觉得二人能够重叠至一处。
他当即打了个颤,连忙扶正冠帽又去看——季邈比司珹高出大半头,方才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皇上,”他气喘吁吁地说,“礼、礼成,可以回宫设宴了。”
***
天子携新后共出宴,直至二更天时司珹先离开。季邈又在席间待了半个时辰,总算捱过最后的吉时,快步往暮宁斋去。
其实除却这方寝宫外,工部还特为新后改建了一处“玉衡宫”,不过也就为着全礼制,两个人都更喜欢有梅树的暮宁斋。季邈轻车熟路推门而入,却听房中静谧,一点声音都无。
季邈绕屏入内室,一路经小廊,司珹也没出来迎。
睡着了?
今夜宴宾客,司珹的确喝了酒,但他离席时,只有颊边稍稍飞红,季邈还特意差膳房送了点清茶漱口,司珹应当没醉。
那么,是太累了?
季邈边漫想,边入了卧房。这才发现司珹端坐床边,头上盖着块儿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