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近些,才发现驴背上原来趴着个人。
不过这人早被雪盖了满身满脸,难辨死活,他袍子又是玄青色,几乎要同驴背融为一体了。驴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泥里,累得垂头耷脑,不知已行了多长的路。
它瞥见运粮队,又毫无波澜地收回目光,依旧四腿发颤地走着。
朝廷派来的输粮队却没法视若无睹。瀚宁乃是北境军事重镇,如今战事刚歇,尚在戒严期。一头莫名其妙的驴子,驮着个身份不明的人,怎么能不叫人心怀戒备?
督饷钦差一声令下,周遭刀剑出鞘声哗然,十余胥吏快步奔过去,将驴子包围其中。
可怜的驴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当即两蹄前仰,将背上之人摔到雪地中,就想自己逃跑。
那人打了好几个滚,终于在骤变里捂着心口醒过来,虚弱地拖长声音叫唤道:“哎哟——”
不是宋朝雨又是谁?
宋朝雨没冻死,却险些真被摔死了,这一遭颠得他肺腑五脏都乱蹿,眼前也昏花,临到撑身想站起时,又被一把长剑抵至颈侧。
宋朝雨:“……”
他这会儿才算彻底清醒了,抬指将那剑小心翼翼推开半寸,又干笑一声:“军爷,有话好说嘛。”
“擅入瀚宁军事重道,还险些延误要事。”司珹故意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啊?这、这也怪不得小道啊!”宋朝雨眼睛瞪大,委屈道,“小道我本为雪中访仙,谁知那驴子不通人意,带着我瞎跑,方才冲撞了诸位军——诶等等,军爷你瞧着,怎么有几分仙缘呢?”
宋朝雨拍拍屁股上的雪,凑近司珹,啧声道:“瞧瞧您这天庭饱满双目有……”
“油嘴滑舌,少废话。”
季邈朗声说:“擅闯者,合该军法处置。来人,将他捆起来,带回虎头牢中发落。”
宋朝雨登时急了,可他还没来得及辩驳些什么,就被人从背后一手斧劈晕过去,软绵绵瘫回了雪上。
司珹收剑回鞘,对着尚且怔愣的钦差点了点头。
“大人见笑,”司珹说,“我家将军脾气火爆,见不得有人偷奸耍滑、弄虚作假。”
钦差干笑两声:“这、这安定侯带出来的兵,自然行事果决。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回城去,核完粮目后若无误,我也赶着回京,向陛下复命呢。”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回城去,临到过冬粮入了库,应伯年便简单设宴以待。可钦差为了先绕行安州去蒲家,粮食比既定时间晚来了整整半月,哪儿敢真接应伯年的酒?几道马虎眼打完,天刚蒙蒙亮时,输粮队便走了。
推杯换盏间,宋朝雨方才蜷着手指,迷迷糊糊地再度醒来。
他睁眼,发现自己伏在破稻草间,身上湿透的道袍早换了,这会儿干干爽爽,不远处也燃着火油,叫他不至于再挨冰天雪地里那样的冻。
他晃晃脑袋,在昏暝中迟缓地清醒过来,骤然一仰首,瞧见了火光旁边的刑具。
虎头牢?
这么说来,他已经成功进入瀚宁城了?
这两月间,他翻遍了云、安、越三州,哪里也找不到江浸月,后来只剩下瀚宁不得去,可惜那会儿瀚宁进入应战期,满城已封闭,他怎么拿拿不到路引,只好徘徊群山间,想着偷摸溜进去。
哪知突遇暴风雪,醒来时便撞见了东北军,再醒来,自己竟然已经入城了,倒也算歪打正着。至于该怎么出去……这天下,钱总能解决不少事嘛!
宋朝雨登时大喜,立刻起身扑到牢门栏杆上,喊道:“有人吗?官——爷——!”
回应他的,是隔壁一声驴叫。
宋朝雨:“?”
宋朝雨登时大倒苦水:“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我本以为你小命难保,已经被做成驴肉火烧了呢……不过这样看来,这东北军倒是比西北军纪律更严明,不会动不动杀人的驴。”
倒叫人稍微安心了几分。
驴子又哼哼了几声,权作回应。
虎头牢内似乎没人,宋朝雨干脆跟他的驴聊起天来,东拉西扯说了好些,手中勾丝探锁孔的动静就被掩盖住,临到锁开后,他探头探脑地观察好一阵儿,方才钻出牢门,晃悠到了隔壁。
“你说我救不救你呢?”宋朝雨摩挲着下巴,掂量道,“这大冷的天,也没个坐骑,雪天路难行呐。罢了,今天来的是送粮队,估摸着设宴庆祝呢,多半全吃醉了,没人顾得上搭理咱俩。”
他说着,又去摸驴子的牢门锁,窸窸窣窣一阵捣鼓,临到掰锁时,倏忽听见身后遥遥一声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