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禽收翅俯冲,落在季邈肩头,一人一鸟向司珹而来,双方满身满脸均是血,却在万千人前四目相对,谁也不愿移开视线。
又几乎同时抬手,擦掉了对方颊边血污。
二人在风里,再度碰了碰拳。
两军号角声也终于吹响,失去大将的兀立人慌乱溃逃,方才遭遇火铳的更是险些栽了跟头。东北边军中不知是谁先起头,喜道:“赢了……”
“我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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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远自战场上退回潼山城后,脸色很不好看。
夜里下起雨夹雪,军医入房中给他上药,将季明远袖子推上去,就见他月前同嵯垣人打斗的伤又崩裂。
季明远沉默不语地看着沙盘,没端药,军医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程双掀帘而入,就见到这一幕,她压下心中不虞,快步至季明远身侧,轻声道:“王爷,身子要紧。”
“身子要紧,还是大业要紧?”季明远蹙眉,哼声道,“今日交锋没打出什么名堂,充其量算是平手。可咱们毕竟有地势之优,潼山易守难攻,因而不胜便是败!”
“除此之外,半刻前阳寂传来军报,说是嵯垣渡冰人又集结,阳寂留着的那点兵力吃紧,日子也不好过,更别说分调兵力前来支援了。”
“阳寂守兵不能轻易动。”李程双说,“王爷若是抛下阳寂,待嵯垣渡冰长驱南下后,便会被两面夹击,处境更加难过。”
她顿了顿,又说:“大业艰辛,妾身也知王爷烦忧。好在妾身母家愿意倾力相助,后勤方面,王爷大可放心。此外今日衍都传回消息,王爷且放心,阿瑜无大碍。”
季明远原本已经端起药碗,闻言眉头舒展片刻,放缓声音说。
“近日吾儿被困重闱,本王常常心忧,幸有夫人在侧宽慰。”季明远迟疑片刻,说,“可我们毕竟同朝廷剑拔弩张,若哪日阿瑜当真落入绝境……”
“他是个聪明孩子,晓得如何趋利避害、在深宫中保全自身。”李程双垂着眼,没看季明远,“若那一日当真避无可避。妾身为阿瑜生身母亲,自当拼命相救。”
季明远终于将她揽入怀中,他摸着妻子的额发,却听李程双又道。
“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妾身又希望,无论妾身如何,王爷都不该停下来。”李程双说,“犹豫本身就是弱点。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3],成大业者总得舍弃些什么,但哪怕阿瑜当真去了……”
李程双轻声宽慰道:“大业功成后,陛下也还会再有孩子的[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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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边军凯旋,又逼退鄂源诸族于三十里外。应伯年在饮刀河卫所设宴以待,军营里很热闹,四处飘着肉香,将士们都吃得高兴,插科打诨间回味着将今日战况。
瀚宁战时封闭,所有军士不得出城。但前些日子私下议论肃远王世子叛逃、安定侯应伯年一时糊涂的话,不知不觉转变了风向。有消息灵通的跳出来,拍着大腿绘声绘色道。
“哪里是叛逃!听闻世子亲外祖述尽沉疴死谏大殿,分明是忠臣啊!”
“你这么说倒也对,”啃羊肩的肉还在嘴里,含糊不清道,“哪儿有叛贼帮咱们打仗的?他那些个阵法,咱们东北军里可没见过。”
“今日世子还亲自斩杀了兀立主将呢!”喝酒的想了想,“诶他出征和回营时候,身边是不是都跟着那个司……”
“是司珹。”添柴火的老参军插了句嘴,“司珹,就是几月前至饮刀河卫所,着手军屯田改良的那一位。”
众人议论纷纷,谈笑至后半夜。可司珹季邈并未多留,二人趁夜返回瀚宁城,先带卫蛰跑一趟军匠铺,送去了铜火铳图纸,又回到方府。
偏院月色凉如水,他们推门进去,一屋子温家人就齐齐看过来。
“我和清知一起,下厨做了些家常菜。”元凝笑了笑,“小邈小珹今日是大功臣,快来尝尝看。”
“哟,”季邈深吸一口气,说,“还有火锅呢,好久没吃着了。”
桌上铜锅咕嘟小泡,冬日里菜蔬难寻,就摆了些腊肉,品类其实很有限。可司珹依旧眼睛发亮,连忙入了席。
他刚坐端正,就发现缺了人,便问:“舅舅呢?”
“他今天下午有些头疼,人闷在书房里,应是睡着。”元凝轻轻蹙眉,说,“我去叫。”
她还没完全起身,温宴便自告奋勇,哒哒地推门跑进了屋,不多时他回来,又跑到司珹身边,扯了扯他衣袖。
“祖父趴在桌上睡着了,”温宴眨眨眼,凑到司珹耳边小声道,“可我听见他在梦里,嘟囔先生的名字呢。”
“先生要去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