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的喧哗,如同被一把巨剪骤然绞断。方才还沸反盈天的热闹瞬间凝固,所有谈笑声、杯盏碰撞声戛然而止。
衣袂窸窣,环佩轻响,所有人都慌忙离席起身,垂手躬身。
偌大的殿宇内落针可闻,只剩下一种屏息凝神的寂静。
方才还热烈的空气,瞬间被无形的威压抽得稀薄。
郁澜也随众敛衽垂,目光落在身前的地面上。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威仪,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
明黄色的龙袍一角映入郁澜低垂的视野边缘,停了下来。
她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沉甸甸的,带着帝王的审视。
“晋国公府的四姑娘?”景仁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温和,打破了那份紧绷的沉寂,“抬起头来。”
郁澜依言缓缓抬头。
景仁帝年逾五旬,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目光落在郁澜脸上,细细端详片刻,嘴角竟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新昌那丫头前几日进宫请安,在朕耳边絮叨了好一阵,说是晋国公府的四妹妹如何聪慧灵秀,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顿了顿,语气里那份温和似乎真实了几分,“嗯,确实是个出众的孩子。”
“陛下谬赞,臣女惶恐。”郁澜屈膝,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声音清越,姿态恭谨却不显卑微,“新昌公主殿下抬爱,臣女愧不敢当。公主殿下才情高华,气度雍容,才是真正令人心折。”
景仁帝似乎很受用这番得体又不失谦逊的回答,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许。
他微微颔,目光依旧停在郁澜身上,带着一种长辈审视晚辈的意味,更带着一丝帝王的兴致。
就在这时,郁澜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机会!
她藏在广袖下的指尖微微掐了一下掌心,定了定神,再抬时,面上已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仰慕,声音也比方才略清亮了几分:
“陛下容光焕,精神矍铄,看着比臣女家中几位叔伯还要年轻许多呢!”这话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直率,大胆得近乎莽撞,却又不显谄媚。
果然,此言一出,景仁帝微微一怔。
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眉头蹙了一下,似在揣度这突如其来的“年轻”二字是否僭越。
郁澜却仿佛毫无所觉,眸光清澈,继续道:“臣女常听父亲感叹,说陛下励精图治,宵衣旰食,方有如今西魏四海升平的盛世气象。陛下日理万机,却仍能葆此康健神采,岂非天佑我西魏,国运昌隆之兆?此等福泽,定能泽被苍生,护佑边疆将士,所向披靡,再建不世功勋!”
短暂的寂静后。
景仁帝眼中那点审视彻底化开,被一种毫不掩饰的愉悦取代。
他朗声笑了起来,笑声浑厚,在寂静的大殿里回荡:“哈哈哈!好!说得好!你这丫头,倒是个会说话的!”
显然极为受用这既奉承了他本人功绩远先皇,又颂扬了当下国运,暗指他治国有方的巧妙言辞。
他心情大好,目光再次扫过郁澜,带着明显的欣赏,话锋顺势一转:“说起边关将士,朕倒是想起来了。前些日子,镇北军报捷,夺回了黑石岭要隘。你兄长郁晖……嗯,就在镇北军中效力吧?虽非主将,但报捷文书里也提了句,说他在侧翼穿插扰敌、断敌粮道,颇有胆识,立下了不小功劳!虎父无犬子,晋国公教子有方啊!”
“陛下明鉴!”郁澜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喜悦和激动瞬间冲上眼眶,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立刻再次深深下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激动。
“兄长能为国效力,是郁家之幸!得陛下金口一赞,更是兄长几世修来的福分!臣女代兄长,叩谢陛下隆恩!”这一拜,情真意切。
景仁帝显然龙心大悦,又勉励了几句,才在众人山呼万岁声中,移步到最前方的主位落座。
无形的威压随着皇帝的落座而稍减,殿内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细微的交谈声、衣物摩擦声再次响起,只是比之前多了几分谨慎。
郁澜直起身,坐回锦席,指尖因为方才的激动还在微微麻。
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或探究,或羡慕,或复杂。许琳懿凑过来,眼中满是惊叹和佩服,低声道:“澜妹妹,你可真行!一句话就让陛下想起你哥哥了!”
郁澜对她勉强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借以平复过于急促的心跳。
成了!兄长之名,总算在御前挂上了号,这第一步,她走得惊险,却也踩得极准。
只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光线暗淡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