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细密如针。
老宅的青瓦被冲刷得亮,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天井的青石板上砸开一圈圈涟漪。宅子内外,多了许多穿黑西装的男人。他们默默地站在各个角落,像一尊尊没有生命的塑像,将这座老宅与外界彻底隔绝。
顾沉关上最后一扇窗,隔绝了院子里的雨声。他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挂在门后的黄花梨木衣架上,动作很轻,但还是在寂静的走廊里带起一丝微弱的风。
剪辑房的门虚掩着,监视器幽暗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你已经三十六个小时没合眼了。”顾沉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是在劝告还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晚没有回头。她的全部世界,都浓缩在面前那块巨大的屏幕上。屏幕里,同样是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男人用身体护住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男人是顾沉,或者说,是顾沉扮演的木匠。
“我睡不着。”苏晚说。她的手指在剪辑台上快跳动,画面被一帧一帧地回拉,定格在木匠被风雨抽打的脸上。
“这部片子,现在还有意义吗?”顾沉走到她身后,看着屏幕上的自己,“曹昆已经动手了。”
“有。”苏晚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苏晚,”顾沉的耐心在消磨,“这不是拍电影。这不是你安排好剧本,演员照着演,最后就能得到一个完美结局的游戏。这是现实。阿哲躺在医院,昏迷不醒,医生说他最好的结果是植物人。”
苏晚的手指停下了。
屏幕上的画面静止不动。
“我知道。”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知道阿哲……我知道所有事。”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顾沉的质问像一把锥子,“用一部还没完成的电影去对抗他?用一个虚构的故事去唤醒那些装睡的人?你觉得他们会在乎一个木匠怎么守护他的老宅子吗?”
“我在乎。”苏晚转过身,第一次正视他,“我父亲在乎。他用一辈子守护那些手艺,那些被时代抛弃的东西。他总说,总要有人记得。如果连我们都忘了,那它们就真的死了。”
“所以,你要用它去和曹昆同归于尽?”
“我没想过同归于尽。”苏晚站起来,个子比顾沉矮一个头,却丝毫不落下风,“我也没想过赢。我只是,不想让他那么轻易地,把所有东西都抹掉。我父亲的,阿哲的,还有那些人的……”
她的话没说完,被顾沉打断。
“‘那些人’?”顾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那些被你描绘的蓝图打动,拿着曹昆的钱,做着导演梦的年轻人?你觉得你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
“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曹昆随时能收回这个机会,并且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顾沉往前一步,“他会的。他最擅长这个。他会把所有人的怨恨,都引到你身上。他要让你变成一个孤岛。”
“我现在不就是吗?”苏晚反问。
这座老宅,固若金汤,也固若金汤地囚禁着她。
顾沉没有话说了。
他看着她,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近乎偏执的顽固。她不计算得失,不衡量后果,她只认准一个方向,然后撞上去,哪怕头破血流。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部黑色的卫星电话响了。
铃声刺耳,像一道警报。
这是他们唯一的对外联络工具,号码只有几个人拥有。
顾沉和苏晚的身体同时绷紧。他快步过去,拿起电话,看了一眼屏幕上陌生的号码,按下了免提。
“喂?”
电话那头是一阵压抑的哭声,然后是一个年轻而颤抖的男声。
“……苏姐?是苏姐吗?”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是刘峰,重庆那个拍江湖片的新导演,她亲自去谈下的投资。
“小刘,是我。”苏晚接过电话,“出什么事了?”
“完了……苏姐,全完了……”刘峰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他们……他们今天早上冲进我们的工作室,是曹昆的人,带着律师和……和一群穿黑衣服的。他们说我们违约,单方面终止了合同。”
顾沉阖上双眼。
来了。
“他们搬走了所有东西。”刘峰的声音在绝望中破碎,“摄影机,灯光,硬盘……我们拍了一个月的所有素材,全被他们查封了。苏姐,我求求你,你跟曹总说说,那是我……那是我全部的心血啊……”
苏晚没有说话。她只是听着,静静地听着。
“他们还说……还要我们赔偿前期的所有投资款,三倍的违约金……”刘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我把家里的房子都抵押了,我……我还不起啊……苏姐……你当初不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