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般在窗外晕染开来,仿佛是一幅无边无际的黑色画卷,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雨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形成一道道透明的蚯蚓般的痕迹,将城市的灯火拉扯成扭曲的光痕,给人一种朦胧而虚幻的感觉。
李明静静地坐在沙上,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那道细小的裂痕。那道裂痕是去年某个争吵的夜晚留下的,当时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手将茶杯摔落在地,如今它成了他们之间那段不愉快经历的纪念品。
此刻,杯中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上下沉浮,就像他们之间那些起伏不定的情绪一样。李明的目光随着茶叶的游动而移动,思绪也渐渐飘远。
柳儿站在玄关处,雨水顺着她的梢滴落,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的身体有些微微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紧张。她的指尖还残留着雨水的凉意,目光穿过氤氲的水汽,落在李明紧绷的肩线上。那道线条像一张拉满的弓,似乎随时都可能断裂,透露出他内心的压抑和不安。
某种熟悉的灼热感如同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正沿着他的脊椎蜿蜒而上,仿佛是一条蛰伏多年的毒蛇,此刻正缓缓地抬起头来,吐着信子,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灼热感,他会毫不犹豫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向地面。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瓷片如雪花般四溅开来,在木地板上绽放出一朵朵尖锐的花。那碎片般的疼痛,虽然短暂,却足以掩盖他内心深处翻涌的情绪。
然而,时光流转,如今的他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塑,纹丝不动。他默默地感受着喉间的苦涩,那苦涩随着每一次呼吸而起伏,仿佛是一个被困在深海中的人,只能无力地随着潮水的涨落而上下浮动。他就像一位观察潮汐的旅人,耐心地等待着情绪的浪头自行退去,不做任何挣扎,只是静静地等待。
柳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能透过他的外表看到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她记得上一次争吵时,飞溅的咖啡渍如同一幅泼墨画,深深地印在了地毯上,那深褐色的痕迹至今仍残留在那里,如同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们曾经的激烈冲突。
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却惊讶地现,他手背上原本紧绷的青色血管正在逐渐放松,那股绷紧的力量正一点一点地消散。这个细微的变化,让她的心头猛地一紧,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湿透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平静。而那块被她紧紧握住的衣角,出了细微的呻吟声,像是某种被压抑的叹息,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要换件衣服吗?"李明突然开口,声音像被雨水洗过的石板,清冷而平静。他起身时带起的气流拂动了茶几上的便签纸,那些写着未寄出道歉信的纸张像白鸽般轻轻振翅,飘落在地板上。
储藏室里飘来樟脑丸的气息,陈旧而熟悉。当他递来干燥的毛衣时,柳儿注意到他手腕内侧那道淡疤——去年冬天她摔门而去时,被门框刮伤的痕迹。那道疤如今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就像他们之间那些尖锐的伤痛,正在时间中慢慢愈合。毛线擦过她冰凉的指尖,某种温暖的东西突然在胸腔里破土而出,像一颗种子在冻土中感知到了春天的气息。
窗外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像液态白银般倾泻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在光晕中,细小的尘埃像星辰般缓缓浮动。李明看着这些微尘,忽然想起禅修时师父说过的话:"业力不是枷锁,而是可以穿脱的旧衣。"此刻,他分明听见无数个暴怒的自己正从时光深处走来,又像晨雾般消散在呼吸间。那些曾经让他夜不能寐的怨恨、不甘、嫉妒,此刻都化作了窗外雨滴坠落的声音,短暂地存在,又迅消逝。
柳儿把脸埋进蓬松的衣领,薰衣草柔顺剂的味道裹着体温涌上来,像一层柔软的茧,将她包裹其中。当她抬头时,现李明正在擦拭窗台上的水痕,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边缘被月光晕染得模糊而柔软,像一幅正在消融的水墨画。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只夜蛾扑向台灯,在灯罩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又倏忽飞走,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李明望着蛾翅在墙面上留下的残影,突然明白那些激烈的情绪从来不是敌人——它们只是迷路的信使,带着需要被阅读的密函。而此刻,他终于学会了如何拆开这些信,看清其中的内容,然后轻轻放下。
柳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仿佛那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当她的掌心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一股温暖的感觉如电流般传遍全身,让她的眼眶不禁微微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股温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突然明白,真正的平静并不是没有情绪的波澜,而是让这些情绪像溪流一样自然地流淌,既不筑坝拦截,也不放任其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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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此时此刻,他们之间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语,那些未曾和解的过往,都在这静谧的夜晚里,缓缓地沉淀下来,慢慢地消融。月光如水般洒在他们身上,仿佛是一位无声的见证者,默默地注视着两颗心在业力的河流中,终于学会了如何彼此救赎。
月光静静地照在地板上,宛如一条无声的河流,流淌着淡淡的银辉。李明的手指轻轻地覆盖在柳儿的手背上,那温度仿佛是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泅渡而来。他想起了他们初遇的那个春天,她也是这样轻轻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指尖还残留着新摘的樱花的香气,那股清新的味道至今仍萦绕在他的心头。
柳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说:"那天你摔碎的茶杯,碎片我收在储物盒里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本来想扔掉,但每次看到那些碎片,就会想起你道歉时眼睛红红的模样。"
李明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那笑声像风吹过竹林,带着几分潮湿的清冽。"现在想来,"他摩挲着杯沿的裂痕,"当时摔得那么用力,反倒让裂纹成了独特的纹路。就像"他顿了顿,指尖沿着那道伤痕缓缓游走,"就像我们的那些争吵,在彼此心里刻下的痕迹,最后都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印记。"
窗外的夜蛾又飞来了。这次它停在窗棂上,翅膀微微颤动,在月光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柳儿看着那颤动的影子,忽然轻声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吗?"
"当然记得。"李明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温暖的怀念,"你为了那盆枯死的绿萝哭了整整一天,而我却觉得你小题大做。"他伸手替她拂去丝上的水珠,指腹擦过她耳后那片敏感的皮肤,"后来我才明白,你哭的不是那盆植物,而是"
"而是感觉自己不被重视。"柳儿接过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她伸手抚上他手腕上的疤痕,指尖下的触感比记忆中更淡了,"就像我现在终于明白,你摔门而去的时候,不是不爱了,而是"
"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李明替她说完,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心口。隔着衣料,他能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就像蝴蝶落在初春的枝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温度。"你看,"他引导她的手感受那规律的心跳,"它一直都在为你跳动,只是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它的声音。"
夜蛾突然振翅飞起,在灯罩上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阴影。柳儿望着那道消失的痕迹,忽然轻声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故事就像这本旧日记。"她指向茶几上那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那是他们刚在一起时买的,如今边角已经磨损,内页泛着岁月的黄。
李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指尖轻轻抚过笔记本上那道细小的裂痕。那是某次争吵时,他失手把咖啡泼在上面留下的痕迹。"每一页都写满了情绪,"他若有所思地说,"有欢笑,有泪水,有愤怒,有悔恨但现在回头看,最珍贵的反而不是那些浓墨重彩的篇章,而是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常记录。"
柳儿点点头,伸手翻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是他们歪歪扭扭的字迹:"今天他给我带了早餐她笑起来真好看吵架了,但和好了明天要记得说早安"。最末页夹着一片干枯的樱花花瓣,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却依然保持着绽放时的姿态。
"你看,"柳儿轻声说,"就连这片花瓣,现在看起来都像在微笑。"月光透过花瓣的纹理,在地板上投下精致的光影,像是一幅天然的画作。
李明忽然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木盒。打开来,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茶具碎片——有摔碎的茶杯,有磕碰的茶壶,还有几片不知来历的瓷片。"我一直留着它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每次看到这些碎片,就会想起那些争吵但现在我觉得,它们更像是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