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和我聊什么?”图坦臣有些困惑,忖度了一阵,道“我会提醒他注意分寸的。不要在你睡着时,带孩子们进入卧室。”
“我是想说,没有修缮‘花园’的必要了。位置已经暴露,还发生过枪击案,往后不能用来举办聚会,而且也不能让尤安那孩子住在母亲的凶案现场,不是吗?所以我计划把‘花园’的主体建筑改成艺术馆。不久前,文大小姐请人来丈量了土地,把中庭的一部分拆除,草坪上正好可以打十八个洞,改建成高尔夫球场。她准备整体收购,我同意了。”
“这是好事啊。”图坦臣顿了顿“埃斯特,你为什么是这样的神色呢?”
“我们会得到一笔钱。我准备把这笔钱全部留给你。”
什么意思?
月光笼罩在她的身体,她的体肤呈现出别样的光泽,没有一点点情欲的味道,简直像雪一样,像盐一样,像霜风与海潮,腌着他的血肉。图坦臣思维混乱,趋于凝固,笑容逐渐僵持在眉宇之间。他感觉自己在出汗,在发抖,身体里的水分仿佛蒸发了,他的皮肤开始皲裂,心室逐渐坍塌,他的心脏跳得非常快。
为什么?她在说什么?听不懂,一个字都听不懂。到底为什么?哪里出了问题?梅垣的写真、曼君的遗照、弗纳汀应聘时的白底照片,天鹅社交主页的背景图,无数的形象涌进他的脑海,林林总总,风风火火,埃斯特的体温和忌恨的情绪一并掠夺感官,遗憾、懊丧与后悔揉作一团,随着心肌的跳痛而充盈血管。图坦臣紧绷到极点,随后的某个瞬间,他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崩断了,他开始觉得无所谓。
有什么关系?即便埃斯特和他离婚,他还是一名普利希。埃斯特是他的姐姐,伊顿是他的侄女,他还是可以照顾她们,和她们乐也融融地笑作一团,有什么关系?离啊,离呗,这算不了什么致命伤,充其量不过是擦破点儿皮。
“你为什么…呃…你的眼睛好像在淌水——啊,眼泪,是吗?你在哭吗?为什么哭?我会给你生活费的,你想要什么东西,我可以给你买。如果你太累了,我会让加西亚帮你打理艺术馆和影业,除了不能帮你写论文,其它的事,都能找她帮忙。你…你…还在哭?如果你不想跟我妈妈住在一起,我可以再给你买套房子,或者就在学校附近给你租套大平层,好吗?我把乌戈留给你。”
“什么艺术馆?”图坦臣用指尖轻轻抹去睫毛上的泪珠“什么论文?”
“什么‘什么艺术馆’?”白马兰不理解“什么——你,嗯?你不知道?那你哭什么?”
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哭?这个人有病吧。图坦臣捂住脸,哭得更伤心了。
“我思虑再叁,还是觉得应该让你读大学。里拉办事很稳重,我会把她带在身边,尤安可以交给梅垣和弗纳汀,我亲自教养伊顿。只是一段时间而已,我和文宜合资成立了一家海外安保公司,罗萨莉亚和法布里佐都被我派去了无流区。我不会很忙,只要伊顿想你,我就带她回来看你。你大二的时候也可以申请去中土,不是有交换项目吗?你可以做祁教授的学生,两全其美。她已经辞掉了协商联盟的工作,回去任教了——啊,等一下。”白马兰后知后觉,一把攥住图坦臣的手腕,拉到身前。
她知道图坦臣哭什么了,图坦臣是不是觉得她想离婚?哭得一抽一抽的,颧骨和鼻尖都粉粉的,还挺好看的。他的眼珠蒙上水光,看起来更像宝石了。
“我先声明,我从来没考虑过离婚这个选项啊,我觉得我们感情很好。所以以后‘绑匪把我和梅垣关在同个房间,给你一把只有一颗子弹的手枪,必须杀掉一个才能救另一个,埃斯特你准备救谁?’诸如此类的问题,都不许再问我了。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就像从来不存在离婚这个选项一样。”白马兰颇为得意地亲了一下图坦臣的手背,补充说明道“救你。”
“你还笑?”图坦臣挣扎了两下,没用什么劲儿,只是走个形式,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什么艺术馆、大学,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所有的决定都没有告诉过我。上次你还说要我为你做出牺牲,和你一起去中土。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上次不是我说的。”白马兰两眼插天地回忆了一阵,笃定道“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人生很短,我们可以先实现我的梦想。”
“是我说的。”图坦臣蔫了,“那给我留一笔钱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很吓人。”
“就是我们会分开一段时间,多给你点钱去上学,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你总得交朋友的吧,大概率也是阔气的人夫或者谁家的贵公子,你和他们在一起时如果缺钱花,丈妇、女儿又不在身边,还得向妈妈和姐姐伸手,会显得你很悲惨,还很影响我在交际圈内的口碑与风评。”白马兰无所谓地摊开双手“更何况现当代艺术收藏就像在垃圾堆里淘金——你知道我本来准备说得更直白一点——总而言之,我感谢你这么多年的付出,我也打算为你付出点什么,但我还得去挣钱。中年人就是这样无聊到让人恶心。”
“好吧。”图坦臣长舒一口气。
半晌,白马兰坐直身子、摆好架势,准备跟他掰扯掰扯“我还以为你会兴奋地扑过来亲我。你现在这是什么德行?”
“等会儿再亲好吗?”图坦臣艰涩地抬起手,“我刚才稍微死了一会儿,我要缓缓。”
“哈,这么想跟我一起过日子。明白了。”白马兰露出一副十分做作的‘勉为其难’的表情,点了点头,站起身问道“卸妆水在哪儿?”
“粉瓶子。”图坦臣垂着头,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白马兰倒是心情很好,溜进浴室,对着镜子擦洗胸前的儿童画,断断续续地哼着动画片主题曲。
“你说。”图坦臣过载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行,延迟许久的喜悦心情伴随着一些忐忑,缓慢地浮于眉间。他回过头,问道“我是你投资史上浓墨重彩的败笔吗?”
“这是我骂梅垣的话。大部分时候我都希望他是哑巴。”白马兰随手丢开花花绿绿的洗脸巾,又抽出两张新的。
“为什么忽然改主意?”图坦臣道“我很开心,也很期待。但我还是有些舍不得你…好吧,其实主要是舍不得伊顿,你倒没所谓。”
装吧。
白马兰笑着转过身,将两手撑在盥洗台上,坦率着胸怀,诚恳道“你不是说了嘛。人生很短。”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图坦臣真有点感动了。
“我会努力的。我会认真读,一等学位毕业,好好经营家族艺术馆。我会每天五点钟起床给你和伊顿准备好早餐,熨好衣服,然后出门拼命赚钱来给你花。”图坦臣走进浴室,从后头抱住白马兰的腰,亲了亲她的侧脸,兴奋道“我要把交际圈里所有人夫都比下去。”
等一下,难道图坦臣的理想始终都是‘成为既贤惠顾家又能赚大钱的人夫和丈妇恩恩爱爱’吗?白马兰侧过脸,蹭了蹭他的颈窝。
诶,原来这么有志气,早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