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景谡轻声问他。
段令闻终于开口,仿佛梦呓一般:“你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景谡看着他,郑重道:“我会永远陪着你,你在哪,我就在哪。”
听到这一句话,段令闻眼底的悲恸并没有化去,下一刻,一行鲜红的血泪,毫无征兆地从那金色的眸中滑落。
景谡的脑袋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针刺穿,骤然剧痛。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此时应该在‘翻江蛟’水寨里,又或者,他应该已经死了……
那眼前的段令闻,并不是真的,但……也不是假的。
“闻闻……”景谡轻唤他一声,他伸出手,想要替段令闻揩去泪水。
段令闻的身影却开始变得模糊、破碎,他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
“景谡,我真的,好恨你……”
段令闻的声音消散在空中,眼前的一切应声而裂,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仿佛从万丈深渊被猛地拽了回来,景谡的意识被一阵尖锐的剧痛强行塞回躯壳,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药草味,他缓慢地掀开眼皮。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影,过了好几息,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还活着。
景谡目光移向旁边,只见段令闻坐在床榻旁,手臂撑着脑袋,闭着眼睛。他看起来清瘦了许多,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仍紧锁着,像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疲倦。
他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原本在闭目休憩的段令闻立即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还有血丝,不知是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见景谡醒来,段令闻眨了眨眼,似乎在确定这不是他的幻觉。景谡整整昏迷了七天,连大夫也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七天里,段令闻甚至顾不及自己身上的伤,便守在景谡身边,在深夜无人时,他无数次近乎崩溃地喊着景谡的名字,求他醒过来。
有时,他昏昏沉沉时,耳边好像听到了景谡在唤他,可一睁眼,却还是只见景谡安静地躺着。
景谡想开口,想让他到榻上睡一会儿,可嘴唇翕动了一下,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却因牵动了身上的伤处而化作一声闷哼。
段令闻连忙握住景谡的手,颤抖而急切地开口:“你别动,别动……”
随即他转头朝门外喊道:“小福!小福!快去叫郎中!”
“是!”
段令闻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捧起景谡的手,缓缓地将自己的侧脸轻轻贴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想笑,想给刚刚醒来的景谡一个安心的笑容,可眼眶却莫名地红了,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涌出,沿着景谡的指缝和掌心落下。
压抑了七天的恐惧与绝望,在此刻化作了委屈,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
郎中很快赶了过来,在查看景谡的脉象和伤势后,才如释重负道:“万幸,万幸啊!将军底子好,此番凶险总算是熬过来了。接下来只需安心静养,按时用药,切忌情绪激动,更不可轻易挪动牵扯伤口。假以时日,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段令闻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此时,景巡与邓桐也闻声赶来,又与郎中交谈了一番,才回到屋内。
邓桐见段令闻的身体也快要熬不住了,连忙劝道:“夫人,公子既然脉象平稳了,你也去歇一歇吧,你伤势未愈,又连日不眠不休地守着,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见段令闻目光仍黏在景谡身上,似有不舍,他连忙又保证道:“你放心好了,这里交给我,我派人轮流守着公子,寸步不离!”
景巡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向段令闻,在他心里,其实对段令闻一直心存芥蒂,他总觉得,景谡为了他这个双儿,会耽误自己的前程。
但经过这一件事后,纵使是铁石心肠也难以无动于衷。
景巡向旁边侍立的小福,吩咐道:“小福,扶他下去休息。”
“是。”
段令闻看了看榻上的景谡,终于微微点了点头,而后离开了房间。
“邓桐,你也下去吧。”景巡摆了摆手。
邓桐会意,连忙应声退下。
当屋内只剩下叔侄二人,景巡肃穆的脸色才稍稍松软下来。
景谡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兄长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看着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侄儿,景巡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若出了事,让我日后……如何面对你爹娘。”景巡的声音较往日低沉了些,“好在,这次阎王爷没收你。”
景谡想张口说话,却被景巡抬手制止,“你身上的伤太重,别乱动。”
无奈,景谡只能听他自顾自说话。
“水寨之事已了,寨主庞英死于乱军之中,余众皆已归降。缴获的物资、船还在清点,邓桐暂时接管了防务。”景巡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清剿一事,“你且安心养伤,南阳那边有我看着。”
南阳那边,孟儒还在虎视眈眈,必须有人去坐镇。景巡也没办法在这边待太久,见景谡性命无忧,他才放宽了心。
接下来的时日里,景谡只能躺在床上养伤。
好在他身体恢复得不错,仅半个月,他终于能下地走动了。
这日午后。
段令闻小心翼翼地解开景谡身体的绷带,动作极轻,生怕扯到他的伤口。
纵横交错的伤口结了一层薄痂,周围皮肤仍泛着红肿。哪怕段令闻已经见过无数次,却仍觉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