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在这片废墟里,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生”的东西,即使它如此短暂。
地铺上的爱音动了一下,喉咙里出一声含糊的咕哝。
祥子立刻僵住,屏住呼吸。
爱音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裹紧了那床薄被,樱粉色的丝凌乱地铺在枕头上,几缕黏在汗湿的颈侧。
她没有醒。
祥子松了口气,继续她的擦拭。金色的瞳孔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清澈,却也异常疲惫,浓重的黑眼圈如同晕开的墨迹。
直到朝颜花在逐渐升高的温度中开始收拢花瓣,爱音才挣扎着坐起身。
她抓了抓头,脸上是宿醉般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
她习惯性地摸向枕边,手指准确地抓住了烟盒和打火机。
“咔哒。”
橘黄的火苗在昏蒙的晨光中跳跃,点燃了叼在唇间的香烟。
爱音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她眯起银灰色的眼睛,透过袅袅升起的烟雾,看着祥子单薄的背影。
祥子被烟味呛得轻轻咳了一声,肩膀微微耸动。她没有回头,只是擦拭叶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爱音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她看着祥子被晨光勾勒出的、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又吸了一口,然后,像是突然被烟灰烫到一般,烦躁地将还剩大半截的烟狠狠摁熄在昨晚那个空啤酒罐的拉环口上。
动作带着一股没来由的狠劲。
“咳…早。”爱音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刚睡醒的黏腻。
“早,爱音。”祥子转过身,声音很轻。她看着爱音摁熄的烟,金色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爱音没理会她的目光,趿拉着破旧的拖鞋走向那个狭小油腻的厨房操作台。
冷水泼在脸上,带来一阵短暂的清醒和刺骨的寒意。
她看着水槽里残留的、昨晚祥子洗碗留下的油污痕迹,眼神空洞。
早餐依旧是溶味噌汤和便利店处理的饭团碎块。两人沉默地吃着。空气里弥漫着味噌汤的咸腥、隔夜的烟味和一种无言的沉重。
“我……”祥子放下碗,鼓起勇气,金色的眼睛直视着爱音,“我今天出去找工作。”
爱音喝汤的动作停住了。
她抬起头,黑框眼镜后的银灰色瞳孔锐利地扫过祥子洗得白、袖口磨损的水手服,扫过她稚气未脱却写满疲惫和某种固执的脸。
“你?”爱音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能做什么?”
“便利店…或者…居酒屋!洗碗也行!”祥子的声音急切起来,带着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我能做!我能吃苦!我不想…不想只靠爱音一个人!”“爱音”两个字叫得比昨天顺畅了些,却依然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靠?”爱音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冰冷,像枯枝断裂,“别天真了,小鬼。这世道,谁靠谁都是死路一条。”她放下碗,目光越过祥子,投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笑话。
“居酒屋?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那些醉鬼塞牙缝的。便利店?夜班遇上个疯子,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的语气是陈述句,不带多少情绪,却像冰冷的针,扎在祥子刚刚鼓起的勇气上。
“我能应付!”祥子倔强地挺直了背脊,金色的瞳孔里燃起一小簇火焰,那是父亲遗书里“好好活下去”的微光,混合着不想成为纯粹累赘的羞耻感。
爱音没再说话。
她只是看着祥子,银灰色的眼底像蒙着一层永远化不开的冰雾。
过了几秒,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被生活压垮的疲惫。
“随你便。”她丢下三个字,像丢掉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转身走向角落,开始换居酒屋的工作服——一件同样洗得白、带着顽固油渍的旧衬衫和一条廉价的黑色短裙。
祥子看着她换衣服时露出的、并不年轻却依旧带着某种凋零风韵的腰肢线条,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脸颊微微热。
她迅低下头,盯着自己磨损的鞋尖。
爱音换好衣服,拎起那个同样破旧的挎包,走到门口。
她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沙哑地丢下一句“钥匙在鞋柜上。门锁好。”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语气硬邦邦的,“…别死在外面。”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爱音的气息,也隔绝了外面那个更加冰冷的世界。
狭小的公寓里只剩下祥子一个人,和窗外朝颜花彻底闭合后留下的、一片沉寂的绿意。
————
祥子开始了她的“征程”。
东京的街道在白日里显露出更加赤裸的颓败。
倒闭的店铺橱窗像空洞的眼窝,蒙着厚厚的灰尘。
街角的垃圾堆散着腐烂的气息,引来苍蝇嗡嗡作响。
行人大多步履匆匆,面色灰败,眼神麻木地掠过这个穿着不合时宜校服的少女。
“招工?我们不要学生。”
“洗碗?你这手能干什么?别开玩笑了。”
“夜班?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出了事谁负责?”